错错错,瞒瞒瞒——陆游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是继上次偶遇几年后唐婉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瞥见陆游的题词。反复吟诵,不禁想起往日二人诗词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泪流满面,心潮起伏,不知不觉中和了这一阕词,题在陆游的词后。
那一年,他20岁,她17岁,他们结婚了。他们两人幼时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那时候双方家长都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于是20岁的时候陆游就和唐婉成婚了,陆游终日与唐婉吟诗作乐,丽影成双,婚后生活幸福无比。但是新婚燕尔的陆游留连于温柔之乡,无暇顾及功名,被陆母认为是不务正业,不专心读书,因而,多次对唐婉加以呵斥。陆游此时已经荫补为登仕郎,这只是进仕为官的第一步,接着就要赴临安参加“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但新婚宴尔的陆游一日也不舍离开唐婉,总是表面应承陆母,背后仍旧耽于玩乐。这让陆母更加不喜,认为是唐婉带坏了陆游,放纵丈夫堕于学。因此,陆母就强迫陆游休掉唐婉。
陆游是个孝子,无法违抗母亲的命令,只得含泪休了唐婉。休书的最后,写着”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为据“。在左下角,陆游忍住眼泪,签字盖章,方方正正的大红印章,很像他们洞房的喜字。接下来几年里,陆游与唐婉一别两宽,各自悲喜。
陆游又结婚了,新娘姓王,温顺贤惠,一辈子相夫教子,在71岁那年去世。唐婉也再婚,丈夫叫赵士程,是宋太宗赵光义的五世孙,官方认证的赵宋宗室。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们可能真的一别两宽,你做你的才子,我当我的佳人。
可是,后来的事还是发生了。沈园作为江南名园每日里游客络绎不绝,陆游正在桥上看风景,蓦然回首,有一人亭亭玉立,是唐婉。多年未见,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随浮云掠过,汇成一句“好久不见”。
赵士程不是小气的人,觉得事情过去十多年,陆游的孩子都已经好几个了,俩人之间的感情早已消磨殆尽。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低估了初恋在一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心里的重要性。这一次的大度,最终使他失去了深爱的唐婉。
在这短短的酒席之间,陆游和唐婉之间并没有说什么过分逾越的话,只是他们内心究竟起了什么样的波澜,不是当事人大概体会不到。不多时三人便分开了,只是唐婉和赵士程走后,陆游好一阵恍惚,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论词谈诗的女子,现如今却不能与自己多说一句话,他心中百感交集,借着酒意,写下了这首流传于世的《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沈园一别,陆游去了杭州,谋求事业。他是诗人,是爱国诗人,是胸怀大志的爱国诗人,怎能被一个女人困扰。他的梦想,在庙堂,在沙场,在灭胡大计。
但是可怜的唐婉再次游沈园,和词归家之后日日郁闷哀怨,夜夜梦魂奔驰,很快便撒手人寰。一朵鲜花,还未及完全绽放,就这样令人心碎地凋谢了。
当陆游得知唐婉病逝的消息后,没人知道陆游是怎么回到绍兴的,人们只知道,那天的绍兴沈园,来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陆游之后的生活大多数都是在军旅之中,但是人越到晚年越是容易怀念以前的生活。他在晚年之时多次来到沈园,并写下多首怀念唐婉的诗词。
六十八岁那年,陆游再次来到沈园,早年题诗的墙壁已经残破,但仍旧让他触景生情,写下《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七十五岁时再次来到沈园,这时唐婉已经去世四十年了,陆游又写下了悼亡诗两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八十一岁时他病了,穷冬烈风,大雪纷纷,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他来沈园追思,他只能在梦里游沈园了。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八十二岁,他又去了,对着那面斑驳的墙,念着唐婉的《钗头凤》黯然神伤:
域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一直到八十四岁,他最后一次来到已经修葺一新的沈园,写下了他一生中最后一首沈园诗《春游》。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唐婉作土半个世纪后,放翁也将匆匆跟随。陆游于次年离世,终年八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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