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深地藏在童年记忆里的春夏秋冬
童年四季·春
春天是百花盛开的季节。
小时候最先看到的春花是杏花,紫红红的、粉红红的、粉白白的,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地绽放在道路的边上、水塘的岸上。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不知道杏花是如何就这么突然地冒出来了,因为它们是在连续刮了三天三夜遮天蔽日的沙土大风之后一下子盛开在枝头的。
大风是突如其来的,而且来势汹汹,夹裹着黄沙铺天盖地地咆哮着,仿佛是天上的黄河决了口,洪水全部倾泄到了大地上。放眼望去,天地间看不到别的,只有横向飞舞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记忆中的杏树还是干枯枯的样子,树干和枝叉显得那么苍老和无力;谁知就在大风停了的时候,杏树的枝头突然变成了花的世界,杏树林里突然变成了美的海洋。
沙土大风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杏花开放?虽然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但杏花已经开了,所以我们没有心情再去理会和琢磨别的事情,而是纷纷跑向杏林,爬树的爬树,折枝的折枝,最后都手举几枝杏花跑回家中,插进瓶子里,倒进水去,然后静静地等着枝上的杏花全部开完。
春天,就是在大风和等待中到来的。
大点的孩子背起书包上学的时候,大人们也都背起农具赶上牲口下地去了。
田地里还是不时地会刮阵小风,会刮起枯草,也会刮起尘土。尘土飞进嘴里,轻轻一咬,“格格”作响,好像熟沙了瓤的西瓜一样。尘土落到田里,落到早已调好的沟畦里;沟畦里的水已经渗下去了,沙尘落上去就像洒了一层白糖,然后又慢慢溶化掉了。
大人们从附近担水浇灌的时候,我们则拿着小碗或小杯跑到路边上去做土馒头。做土馒头的土不能太干,太干了容易散,成不了形;也不能太湿,太湿了就变得又软又粘,不光滑。选择松软的地方挖去浮土,取用下面的新土来玩。新土的颜色深,气味鲜,手感也好,挖出来装进碗里,装填得满满的,再使劲把碗面儿压实,把碗沿儿抹平,然后把碗快速地倒扣在地面上,轻轻地敲打几下碗底儿,再慢慢把碗旋转几下,里面的土就和碗分开了。小心地将碗提起来,一个浑圆饱满的“馒头”就做成了。瓷碗、酒盅都可以做土馒头,什么形状做出什么样的馒头,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土馒头摆在一起,真是好看。
大人们经过时就说:“做了这么多,你们晚上就吃这些馒头填肚子好了。”
我们也玩够了,就抓过点种子放到刚才的碗里,“帮”着往浇过水的沟畦里点种子。
那时种子的发芽率不高,为了将来苗能出得全,大人们往往要点上5至7粒种子,有时可能还要更多。即便如此,也不能确保百分百地出齐了苗,很多时候需要进行二次补苗才行。点好种子,盖上浮土,有条件的还会罩上一层薄膜,这时的田野就好看多了,一道道脊垄好比一条条金龙银龙,它们整齐地伏卧在大地上,就像古代的军队摆下阵式要开赴战场一样,壮观极了。
出苗以后,只有少数地段需要进行补种。钻出土来的小苗儿挤在一起,在风中争相向世界展示着自己。大人们会薅除弱小的苗子,只留下2——3棵长势好的;被拔下的小苗儿无助地躺在那儿,根儿上还带着湿湿的泥土。每当这时,我就倍加感到心酸和难过,同时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大人们要栽种上它们赋予它们生命,到头来却又残忍地亲手扼杀它们。我跟在大人身后,会偷偷把其中一些苗儿的根再小心地埋进土里,想到它们能活下去了,心中就感到一丝慰藉。记得小人书中林黛玉葬过花,可能她也有这种悲天悯物的情怀吧。
风沙越来越少了,天气越来越热了,庄稼也长得越来越高了。人们一边忙着麦田,一边忙着棉田;除了浇地、除草,还要打药灭虫蚜。绿叶和红花渐渐在我们眼里失去了新意,我们转而搜寻其他的乐趣,最喜欢玩的是“瞎瞎撞找媳妇”。
大人们在地里劳作,我们就在一边挖土,不过这次不是做土馒头,而是寻找“瞎瞎撞”。它是一种和瓢虫差不多的小虫,有漆黑的,也有棕褐色的。先从土里挖到一只瞎瞎撞,然后在不远的地方挖个坑,填上点新土,做成一个比较松软的“新房”,再把刚才挖到的瞎瞎撞放进去,埋上新土,不轻不重地拍打结实。这下,有了新房的瞎瞎撞就成了新郎,它就会找来另一只瞎瞎撞当媳妇,或者会有另一只瞎瞎撞主动过来给它当媳妇,如果这时再把“新房”挖开,就会有两只瞎瞎撞了。那时我们玩这个乐此不疲,玩上一会儿,手里就攥满了瞎瞎撞,它们爬来爬去,弄得手心里痒痒的。我们就把黑的放了,只留下颜色好看的。黑色的瞎瞎撞张开翅膀,露出来白白的肚子,东一头西一头乱撞着飞走了。
看着飞起来的瞎瞎撞,我们就想到了风筝。
那时大人们能放起铁做的大风筝,在天上能飞得老高,我们很奇怪铁的东西居然能飞上天去。我们只能放纸风筝,自己做的纸风筝。我们真正称得上是心灵手巧,弄几根细竹条,几下就能绑出形状,然后糊上一层绵纸,接下来再用纸剪几个尾巴卷起来系到风筝上,再拴上蜡线就做好了。风不大不小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放风筝。那时村里村外空闲地很多,放风筝踩不坏庄稼。我们合伙放起一个个风筝,直到把线全部放完,然后把线插到地里,让它们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我们在地上快快乐乐地看。有时风筝会搅在一起,或者落到别人的院子里,或者绑得不结实直接被风吹跑,这些都会惹得我们“哈哈哈哈”笑上好一阵。
能飞的还有燕子。燕子飞来的时候,可能会有好几对在一个房子里争窝,最后只有一对住下来,当然其他的燕子最后肯定也能找到自己的窝。燕子最勤劳,每天不停地飞出飞进,从水塘里叼来水草或泥巴筑窝。这时的燕窝很好看,原先的部分白花花的,新筑的部分金黄黄的,就像田里的新土一样,让人感到由衷的温暖和亲切。
我喜欢燕子。它们很勇敢,从南方飞越万水千山来到我的家乡,和我们做朋友;它们能飞得很高,会飞到像燕子形状的风筝那儿去和它作伴;它们会吃掉瞎瞎撞,而瞎瞎撞在地里会咬断庄稼的根,在树上会啃食花朵和叶子,是十足的坏蛋,燕子能消灭害虫,是益鸟,所以我们都喜欢燕子。我们像喜欢春天一样喜欢燕子,像喜欢燕子一样喜欢着春天。
童年四季·夏
夏天是燕子最忙碌的季节。
每家都有三五只小燕子在等待着喂食。每当大燕子口衔小虫飞回到窝边时,小燕子们就“唧唧”叫着,张开金黄色的嘴巴争食吃。大燕子喂罢一只后,不作片刻休息,就再次飞出去觅食。
很多燕子都贴着地皮飞来飞去的时候,就预示着大雨快要来了。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下得好大好大,天地间就像连成了线一样。屋檐上更是好看,雨水顺着檐瓦不断流淌下来,渐渐变成了水晶帘,继而变成了瀑布帘;如果伸手去接,就会被又沉又重的雨水砸得发麻。等屋顶上的尘土被雨水冲刷干净了,我们就拿出水桶和脸盆放到屋檐下接水用。这时就热闹了,院子里的雨水“唰唰”地下,“哗哗”地流,檐下的雨水则“丁丁当当”敲打着水桶和盆子,响个不停。桶里很快就接满了水,院子也很快被雨水淹没,这时雨水落下来,就会砸出一个个大大的半圆形的水泡,我们叫它作“水铃铛”。水铃铛满院漂流,最后都随着雨水跑出院外,汇集到水塘里。
大雨过后,水塘里的水就变得满满的,没过东南角的水井,没过了低洼处横卧的柳树,也没过了塘子里高高挺立的荷叶。这样的水塘是我们的最爱,给我们一种大海的感觉,泡在里面特别舒服。我们在水里打闹扑楞,像泥鳅一样在水里钻出钻进,顾不上被荷叶杆儿上的小刺儿拉疼了胳膊。
大人们来洗衣服。洗衣服的石块此时早被水淹没了,她们就喊我们给摸出来。我们顺着地方找下去,就摸到了滑溜溜的石板,大家使劲把它抬到水边上,然后就蹲在水里看大人们洗衣服。在水塘里洗衣服洗得特别干净。往水里涮一涮,放在石板上搓一搓,或者用棒槌捶一捶,再往水里涮一涮就干净了;拧干了水放到盆子里,然后取过另一件衣服继续洗。她们边洗衣服边说笑,洗出来很多白白的肥皂泡泡,我们就用手捧起来往天上吹,往对方脸上抹,相互逗得哈哈大笑。
庄稼地里也涝满了水,变成了水田,连地界都被淹没了。大人们纷纷抗起铁锨和镢头,来到地头上,刨开口子放水。他们一边排水,一边谈说着雨情和庄稼的长势,或者彼此交换一根卷烟,惬意地抽几口。地里排出来的水有点浑,从地里流进水沟或水塘里,就像冲进来一条条黄龙,很是壮观。
大雨会冲塌许多地方,不少道路和沟沿儿都被雨水拉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口子。雨停以后,仍然会有水流从大的口子处流下,“哗啦啦”作响,像是山涧中的激流一样。在口子边上小心翼翼地一踩,便会有一大片直立立的土块掉落下去,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旁的麦场上积水不多。我们通常会找一块较“干”点的硬地面,光着脚丫在上面又跺又踩,不一会儿,那里就会变得又松又软,并且渐渐渗出水来,变得潮湿泥泞。我们叫作“踩潭子”。用脚轻轻把它踩平,看着水泡慢慢冒出来,水慢慢渗上来,水面平得像镜子一样,能映出我们的笑脸,这就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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