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平广记》选编晚唐范摅所撰《云溪友议》共计四十七条。从其选编《云溪友议》的条文看,比较尊重原着,不仅保留了原文的精彩部分和主题,而且修改的文字流利、简洁、古朴,是后人校勘《云溪友议》的一个重要本子。
关键词:《太平广记》;《云溪友议》;选编
《云溪友议》,晚唐范摅撰。它主要记载中晚唐文人的异闻趣事,涉及到诗、诗话、传说、历史等,具有文献价值、诗话价值和文学价值,被后代各种具有影响力的类书、小说总集、笔记小说、丛书等广泛地或选编或摘录,《太平广记》即是其重要的选编本之一。
《太平广记》[1]是北宋初年李昉等奉敕编纂的大型类书,专门收集自汉代至宋初的野史小说等,对所引之文大多注明出处。其注明选编自《云溪友议》的有四十九条,用人名为题,分为二十三类,分别是:(1)异僧:卷九六《鸱鸠和尚》、卷九八《兴元上座》。(2)报应:卷一一七《刘轲》。(3)定数:卷一五六《石雄》。(4)感应:卷一六二《胡生》。(5)气义:卷一六七《廖有方》。(6)知人:卷一七○《苗夫人》、《吕温》、《韩愈》。(7)器量:卷一七七《于頔》。(8)贡举:卷一八一《章孝标》、《李肱》。(9)文章:卷一九八《卢渥》、《戎昱》、《王建》、《白居易》、卷一九九《杜牧》、《天峤游人》《谭铢》、《朱庆馀》、《唐宣宗》。(10)卜筮:卷二一七《邹生》。(11)相:卷二二三《娄千宝》。(12)谄佞:卷二三九《冯道明》。(13)嘲诮:卷二五六《陆畅》、《平曾》《僧灵彻》、《崔涯》、《李宣古》、《杜牧》、《陆岩梦》、卷二五七《朱泽》。(14)无赖:卷二六四《李令》。(15)酷暴:卷二六九《李绅》。(16)妇人:卷二七一《慎氏》、《薛媛》、卷二七三《刘禹锡》、《蔡京》。(17)情感:卷二七四《韦皋》。(18)童仆:卷二七五《捧剑》。(19)梦:卷二七八《宋言》。(20)巫:卷二八三《韦觐》。(21)神:卷三○七《乐坤》。(22)蛮异:卷四八一《新罗》。(23)杂录:卷四九三《李义琛》、卷四九五《杨志坚》、卷四九七《刘禹锡》、《滕迈》、卷四九八《李群玉》。
《太平广记》对《云溪友议》的选编存在着以下四个问题:
(一)《太平广记》中注明出自《云溪友议》的条文,现存《云溪友议》中没有记载。此类有两条:
1、卷一七○《韩愈》:
李贺以歌诗谒吏部韩愈,时为国子博士分司。时送客出归,极困。门人呈卷,解带旋读之,首篇《雁门太守行》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却插带,急命邀之。
汪绍楹点校为:“明钞本作出《幽闲鼓吹》。”[2]《幽闲鼓吹》原文为:
李贺以歌诗谒韩吏部,时为国子博士分司,送客归,极困。门人呈卷,解带旋读之。首篇《雁门太守行》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却援带邀之。
对比两条叙述所用的文词基本相同,可以肯定《太平广记·韩愈》条出自《幽闲鼓吹》,而非出自《云溪友议》。
2、卷四九三《李义琛》:
李义琛,陇西人。居于魏。自咸阳主簿拜监察。少孤贫。唐初草创,无复生业。与再从弟义琰、三从弟上德同居。事从姑,定省如亲焉。武德中,俱进士。共有一驴,赴京。次潼关,大雨,投逆旅。主人鄙其贫,辞以客多,不纳。进退无所舍,徙倚门旁。有咸阳商客见而引之,同舍多喑呜。商客曰:“此三人游学者,今无所止,奈何睹其狼狈?”乃引与同寝处。数日方晴,道开,义琛等议鬻驴以一醉,商客窃知,固止之,仍资以道粮。琛既擢第,历任咸阳,召商客,与之抗礼。商客不复识,但悚惧逊退。琛语其由,乃悟。因引升堂,后任监察。[3]
五代王定宝撰的《唐摭言》卷七亦记有李义琛的故事,原文如下:
武德五年,李义琛与弟义琰、从弟上德三人同举进士。义琛等陇西人,世居邺城。国初,草创未定,家素贫乏,与上德同居,事从姑,定省如亲焉。随计至潼关,遇大雪,逆旅不容。有咸阳商人见而怜之,延与同寝处。居数日,雪霁而去。琛等议鬻驴,以一醉酬之。商人窃知,不辞而去。义琛后宰咸阳,召商人,与之抗礼。义琛位至刑部侍郎、雍州长史,义琰相高宗皇帝,上德司门郎中。[4]
在此两条记载中,李义琛“孝”与“知恩必报”的品质,以及他得到咸阳商人帮助的主线是相同的,但是关键性细节却相差很大,特别是《太平广记》中,当商人暗中知道李家兄弟要卖掉唯一的驴,换酒报答他的收留之恩时,“固止之,仍资以道粮”,这样一个“固”字,既显出李家兄弟的报恩真心,也写出商人的高义之举,是一笔双写,而且,商人还资助了“道粮”。后一则,此处的描写则逊色多了。叙述的次序也有明显的优劣之分。从《太平广记》对《云溪友议》和《幽闲鼓吹》的征引看,对原文的文序和关键性情节是不改变的。傅增湘曾据《太平广记》的征录文字校勘过《云溪友议》,有跋云:“《太平广记》引此书凡四十七条,偶取谈刻本手勘一过,视原书已得三分有二。其中引李贺以诗谒韩吏部、李义琛赴京遇商客二则,本书乃遍检不得,是所存恐亦非全本也。” 傅增湘因此对现存的《云溪友议》是否是足本产生疑问。实际上,是《太平广记》将它书条文误归为《云溪友议》名下。
(二)《太平广记》在注明出自《云溪友议》的条目中,加入了它书的内容。此类有两条。
1、卷一九八《白居易》条
唐白居易有妓樊素善歌,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年既高迈,而小蛮方丰艳,因《杨柳词》以托意曰:“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日无人属阿谁?”及宣宗朝,国乐唱是词,上问谁词,永丰在何处,左右具以对。遂因东使,命取永丰柳两枝,植于禁中。自感上知其名,且好尚风雅,又为诗一章,其末句云:“定知此后天文里,柳宿光中添两星。”后除苏州才子,自峡沿流赴郡,时秭归县繁知一,闻居易将过巫山,先于神女祠粉壁大署之曰:“苏州刺史今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诗。为报高唐神女道,速排云雨候清词。”居易睹题处畅然,邀知一至曰:“历阳刘郎中禹锡,三年理白帝,欲作一诗于此,怯而不为。罢郡经过,悉去千余诗,但留四章而已。此四章者,乃千古之绝唱也,而人造次不合为之。沈佺期诗曰:‘巫山高不及,合沓状新奇。闇谷疑风雨,幽崖若鬼神。月明三峡曙,潮满九江春。为问阳台客,应知入梦人。’王无竞诗曰:‘神女向高唐,巫山下夕阳。徘徊作行雨,婉娈逐荆王。电影江前落,雷声峡外长。霁云无处所,台馆晓苍苍。’李端诗曰:‘巫山十二重,皆在碧空中。回合云藏处,霏微雨带风。猿声寒渡水,树色暮连空。愁向高唐去,千秋见楚宫。’皇甫冉诗曰:‘巫峡见巴东,迢迢出半空。云藏神女馆,雨到楚王宫。朝暮泉声落,寒暄树色同。清猿不可听,偏在九秋中。’”白居易吟四篇诗,与繁生同济,而竟不为。[5]
此条记有两事,前半部分记白居易与宠妓樊素、小蛮事;后半部分记白居易与繁知一之间吟咏前人巫山诗事。咏巫山诗之事节选自《云溪友议·巫咏难》,而为樊素、小蛮题诗所诱发的故事见于《本事诗·事感》,原文如下:
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年既高迈,而小蛮方丰艳,因为《杨柳枝词》以托意曰:“一树春风万万条,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日无人属阿谁?”及宣宗朝,国乐唱是词,上问:“谁词?永丰在何处?”左右具以对之,遂因东使命取永丰柳两枝,植于禁中。白感上知其名且好尚风雅,又为诗一章,其末句云:“定知此后天文里,柳宿光中添两枝。”[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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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太平广记》因为《本事诗·事感》和《云溪友议·巫咏难》都是写白居易的咏诗作诗事,将之并为一条。
2、卷一九九《杜牧》条
此条选自《云溪友议·钱塘论》。其中删去张祜重游甘露寺与卢肇相知事,增加杜牧为张祜声屈而谴责元白之论。增文如下:
此为祜得意之语也,李杜已下,盛言其美者,欲以苟异于白而曲成于张也。故牧又着论,言:“近有元白者,喜为淫言媟语,鼓扇浮嚣。吾恨方在下位,未能以法治之。”斯亦敷佐于祜耳。
杜牧此语源于《唐故平卢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原文如下:
所著文数百篇,外于仁义,一不关笔。尝曰:“诗者可以歌,可以流于竹,鼓于丝。妇人小儿,皆欲讽诵。国俗薄厚,扇之于诗,如风之疾远。尝痛自元和以来,有元白诗者,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于民间,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吾无位,不得用法以治之。欲使后代知有发愤者,因集国朝以来类于古诗,得若干首,编为三卷,目为唐诗,为序以导其志。”[7]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一于《樊川文集》条已经说明此材料的来源,并对此说进行了一定的推测:“然则此论乃戡之说,非牧之说。或牧尝有是语,及为戡志墓,乃借以发之,故摅以为牧之言欤!”。墓志铭显示对元白诗的谴责是出自李戡处士口,但也说明了杜牧自己的观点。四库馆臣的推测是有道理的。
三《太平广记》因为其自身版本的不同而出现了所选的条文不同,这样,《太平广记》有的版本选录了《云溪友议》的相关条文,而有的版本却无。[8]此类一条,《太平广记》卷二六九《李绅》:
李绅以旧宰相镇一方,恣威权,凡戳有罪,犹待秋分。永宁吴尉弟湘,无辜盛夏被杀。崔元藻衔德裕斥己,即翻其辞,因言御史覆狱还,皆对天子,别白是非,权轧天下,使不得对,具狱不付有司,但用绅奏而置湘死。是时德裕已失权,而宗闵故党令狐绹、崔铉、白敏中,皆当路。因是逞憾,以利诱动元藻等,使三司结绅,杖钺作藩,虐杀良平。准神龙诏书:“酷吏殁者,官爵皆夺,子孙不得进宦。”绅虽亡,请从春秋戮死者之比,诏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贬德裕等。擢汝纳左拾遗、元藻武功令。始绅以文艺节操见用,然所至务为威烈,或陷暴刻,故卒坐湘冤云。
此条《太平广记》没有注明出处,文源阁四库全书本下注“阙”,更不见于《云溪友议》。汪绍楹点校时,在此条后附录了《云溪友议·江都事》中关于李绅治理淮南事部分,注“出《云溪友议》。据谈氏初印本附录。”〔9〕
(四)《太平广记》注出它书者,杂入《云溪友议》的内容。此类一条,卷九十《释宝志》,注“出《高僧传》及《洛阳伽蓝记》”。其中有宝志吃鱼事:
长于台城,对梁武帝吃鲙,昭明诸王子皆侍侧。食讫,武帝曰:“朕不知味二十余年矣。师何谓尔!”志公乃吐出小鱼,依依鳞尾,武帝深异之。如今秣陵尚有鲙残鱼也。
《云溪友议》卷下《金仙指》杂记得道僧人的异行与无道僧人道人的受罚,其中有同样的记载,录文如下:
宝志大师,尝于台城对梁武帝吃鲙,昭明诸王子皆侍侧。食讫,武帝曰:“朕不知味,二十余年矣。师何为尔!”志公乃吐出小鱼,依依鳞尾,帝深异之。如今秣陵有鲙残鱼也。〔10〕
此两段文字实出于一书。
鉴于上述,《太平广记》对《云溪友议》的选编应除去《韩愈》和《李义琛》两条,实际上是四十七条,依据上述的选编顺序,出自《云溪友议》的条目分别源于:(1)《金仙指》(2)《葬书生》(3)《赞皇勋》(4)《祝坟应》(5)《名义士》(6)《苗夫人》(7)《江都事》(8)《襄阳杰》(9)《巢燕词》(10)《古制兴》(11)《题红怨》(12)《和戎讽》(13)《琅玡忤》(14)《巫咏难》(15)《钱塘论》(16)《灵丘误》(17)《谭生刺》(18)《闺妇歌》(19)《贤君鉴》(20)《龟长证》(21)《彰术士》(22)《冯生佞》(23)《吴门秀》(24)《白马吟》(25)《思归隐》(26)《辞雍氏》(27)《澧阳宴》(28)《苎萝遇》(29)《哀贫诫》(30)《毗陵出》(31)《真诗解》(32)《中山悔》(33)《买山谶》(34)《玉箫化》(35)《郭仆奇》(36)《去山泰》(37)《狂巫讪》(38)《讯岳灵》(39)《夷君诮》(40)《鲁公明》(41)《中山悔》(42)《宗兄悼》(43)《云中命》。
因为《太平广记》的编者所见到的本子是唐五代所流传的,与原书问世的年代距离近,引文比较完整,所以,清朝的《唐人说荟》(《唐代丛书》)、《龙威秘书》、《艺苑捃华》等中所选录的《云溪友议》是以《太平广记》本为依据的。傅增湘《云溪友议》跋文评价很中肯:“《广记》之文字与本书违异殊多,或甄取时有所删润,然舛谬之处,赖《广记》订正者固不少,知古书要为可贵耳。” 因此,《太平广记》是后人校勘《云溪友议》的一个重要本子。
通过《太平广记》的重新分类或删改,既可以让读者看到《云溪友议》原书文本的部分特征,也可以使读者知道《云溪友议》被保存和流传的途径,而传播方式和传播途径的多样化一方面说明了《云溪友议》的价值,另一方面也扩大了它的影响。
参考文献:
[1]李昉《太平广记》(全十册),汪绍楹点校,中华书局 1961年版。
[2]李昉《太平广记》(全十册),汪绍楹点校,中华书局 1961年版,第1247页。
[3]李昉《太平广记》(全十册),汪绍楹点校,中华书局 1961年版,第4046页。
[4] 王定保《唐摭言》卷七“起自寒苦”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035-744。
[5]李昉《太平广记》(全十册),汪绍楹点校,中华书局 1961年版,第1490页。
[6] 孟棨《本事诗·事感》,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478-238。
[7]杜牧《唐故平卢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七五五,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834页。
[8] 《太平广记》成书之后,因为“其为不急之书,仅成雕板,未付流传”(《玉海》卷五十四)。至明初,主要是以抄本的形式流传,所以缺误很多。到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无锡的谈恺根据传抄本加以校补,开始有雕版印行。此后出现过万历活字本、许自昌重刻谈本、清黄晟刻本等。
[9]李昉《太平广记》(全十册),汪绍楹点校,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2111页。
[10]范摅《金仙指》,《云溪友议》卷下,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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