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是中国现代戏剧的典范,也是后人研究探讨最多的戏剧作品。曹禺在剧中塑造的多个饱满生动的典型人物形象。更是深入人心。不过,周萍这个人物形象似乎被他人的光芒所遮掩,受到冷落。然而,只要我们细细揣摩《雷雨》中的冲突,就不难发现:周萍正是处在种种矛盾冲突的中心,在剧情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潘克明先生曾撰文谈到:“《雷雨》的戏剧冲突的主线应该是繁漪和周萍的冲突线。确认了这一点,不仅……而且对人物形象系统理解得更为透彻。”从剧中人物复杂的关系来看,“周萍是《雷雨》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他的作用不可低估”。那么,如何解读这个重要的人物形象呢?
作者曹禺先生在谈到周萍时曾说,他是“一个情感和矛盾的奴隶”,“周萍是最难演的,他的行为不易获得一般观众的同情,而性格又是很复杂的”。
只有解开这些矛盾,才能真正了解周萍的性格。本文试从解析周萍的内心矛盾冲突入手,去解读这个典型形象。
曹禺先生曾这样形容剧中诸多人物:“他们怎样盲目地争执着,泥鳅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着昏迷的滚,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他们正如一匹跌在沼泽里的赢马,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周萍就是这样一头困兽,在黑暗的谷底,盼望有一束阳光,于是拼命地向上爬,结果却是跌入更幽的渊谷。历来人们多评判周萍是自私、怯懦、荒唐的花花公子,不过我却认为周萍是“困兽犹斗”,左冲右突,在与权威、秩序、命运的不息抗争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有着冲动的激情和决绝的勇气,虽然几经挣扎也难逃厄运,但这个“空形”毕竟闪烁着些许“美丽”的熠彩。周萍是个悲剧人物,值得人们同情。
追求爱情,抗逆父权周萍刚从乡下出来,带着乡间朴野的气息来到阴沉冷寂的周公馆。他从小失去母亲,在乡下又缺少亲情的关爱,来到父亲身边,孤单、寂寞的心灵非但没有获得祈望中的温暖,父亲的威严冷酷反使他倍受压抑。剧中虽没有着重表现周朴园对周萍的管制,但从逼周萍求繁漪吃药、训斥他“行为不规”和逼着他认母亲侍萍的几个场面,就可略知一二。周萍不过是父亲手中的工具,根本没有自己的个性与尊严。我们从周萍身上还能够看到曹禺家庭生活的投影:“我少年时候,生活上一点不苦,但感情上是寂寞的,甚至非常痛苦的没有母亲,没有亲戚,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人,家里是一口死井,实在是闷得不得了”,“父亲对我哥哥很凶很凶,动不动就发火……父子两个人仇恨很深很深,父亲总是挑剔他。哥哥恨透了父亲……”。周萍就是在这样令人窒息、压抑的家庭中,遇到了同样不满周朴园的专制,也是孤独寂寞、渴望真情的繁漪。一个带着“一种可以炼钢熔铁,火炽的,不成形的原始人生活中所有的那种‘蛮’力”,他“极冲动和敏锐”;一个具有“更原始的一点野性……她的胆量,她狂热的思想,在她莫名其妙的决断时忽然来的力量”,两个天涯沦落人心心相印。一拍即合,迸射出叛逆的爱火。繁漪追述的“你说你恨你父亲,你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这是周萍的巧言诱语,也是他的激情宣言。家庭的窒闷,家长的专制,鼓荡起周萍内心涌动的“蛮”。他冲决文明的羁绊与束缚。公然反抗封建家长权威,大胆违逆人伦道德。触犯文明的大忌,反而使他们的爱欲更惊心动魄。
但周萍毕竟是“爱了一个他决不应该爱的女人”,这种关系是极其危险的。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叛父亲,猎获爱情,以挣脱封闭冷淡的家庭的一切禁锢,这种荒谬的事,是文明社会所鄙弃的丑恶,必然为世俗所不容。当周萍逐渐受到文明的浸染时,他意识到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他的行为不只是对父亲的背叛,而且是对整个文明世界的背叛,“他觉得这样是卑鄙,他更刻毒地恨自己,更深地觉得这是反人性。”
这就是他固有的“蛮性”和后天的“文明”的尖锐冲突,是他内心的激情欲望和理智道德的正面交锋。两股力量相互消长,他在其中拼命挣扎。他是“渴望生活的,有情爱,有肉体的人”,而同时他又是“有道德观念的人”。他痛苦焦灼、不得其所,甚而羡慕没有顾忌、敢做坏事而心安理得的鲁贵,佩服景仰“模范市民家长”的父亲。最终后者彻底战胜了前者,他不顾繁漪的苦苦哀求、软缠硬磨,要结束这段不正常关系。他还年轻,有自己的抱负,繁漪并不是他惟一的和最理想的选择,他不可能一辈子团溺在道德背伦的阴影中。
追求自由,反叛秩序周萍竭力摆脱繁漪,却摆脱不了内心与后母乱伦的阴影,他体内那种叛逆的原始力量并没有消失,他要自赎,“要把自己拯救起来”,他需要有另一个女子来完成情感的转移,他抓住富有青春与活力的四凤,想用她的“新鲜”、“清朗”来洗涤自我,救助“自己心内的残疾”,却不自知地又犯下更可怕的罪恶。
[8]电大学习网.免费论文网[EB/OL]. /d/file/p/2024/0425/fontbr /> 当然周萍自己明白“这次的爱不只是为追求自己心灵的药,他还有一个地方是渴”。对于生命来说,水比食物更为生存所必需,尤其是在《雷雨》那郁闷酷热的环境中,“渴”极贴切地揭示了生命本体最原始的欲望和求生本能。面对生命饥渴,周萍作了最惨烈的挣扎。虽然四风是个没有文化、身份低下的婢女,与他没有多少感情共鸣,不可能理解和安慰他的疚伤,但他在文明世界闷得太久,心中燃烧的激情郁积得太多、那股原始的力量迫切需要寻找宣泄的途径和对象,周萍抛却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及社会上的交际名花等多种选择,摈弃门第之见,疯狂地追求四凤,也许是心地单纯的四风对他的崇拜,使他没有丝毫压抑,找回了做男人的尊严:也许是血缘的至亲之间,有着微妙的心灵感应,酷似母亲的四凤冥冥中给了他一种久违了的亲近感和隐约的安全感,于是他无视二人身份地位的悬殊、门第的隔阂,一意将四凤当作“心中的太阳”,“就把生命交给了这个女孩子”。四凤是他深陷乱伦泥潭的唯一的生的希望,哪怕仅是救命稻草,他也要抓住不放,去解救他沦陷的灵魂,甚至他不惜以放弃社会地位和原有的一切为代价,要携四风离家出走,去换取一点点生活下去的自由,却不知自己紧抓不放的是更深重的罪孽,用以拯救自我的是更沉重的桎梏。
追求破灭,超越生命周萍不顾名利地位,企图彻底与从前的生活决裂,要突破重重的桎梏,远走高飞。他想通过出走来自救。而繁漪则死死抓住周萍不放,终于引燃蕴藏已久的地火,爆发了所有的隐情,如雷雨般惊泣而惨烈。虽然最后周萍不再留恋什么,只想要走出家门,呼吸一点点自由的空气,但是命运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他想冲出父权的桎梏却犯下伦理乱伦的罪孽,要挣出乱伦的孽渊,不意又堕入血缘乱伦的渊薮,他努力地“悔改以往的罪恶”,罪恶却不放过他。他愈拼命地挣扎,在罪恶的泥沼里就沦陷得愈深沉,
之前周萍口口声声说“我死了,那是我的福气……我恨活着……”,实际上当时的他还是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与欲求,要拼命抓住四凤,要出走,要好好活着。那么身世公开之后,周萍只有死路一条吗?侍萍不是“情愿让兄妹乱伦,只要他们好好的生活”吗。如果他真能学到周朴园与鲁贵的伪善厚颜,道德沦丧,良知泯灭,他还是完全可以无耻地苟活下去的。然而周萍选择了放弃生命,既然丧失了人之为人的最后一点自由,那么就以生命的代价来换取真正的自由吧,最终,周萍藉着决绝的勇气做了最后的挣扎,以亲身赴死的方式彻底地从这个“文明世界”突围出去了,
这就是周萍,“一个美丽的空形”,千方百计地想逃出一个罗网,结果事与愿违,偏偏陷入更大的困境。双重的乱伦,宿命的罪孽,徒劳的挣扎!正如曹禺所说:“宇宙正像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这黑暗的坑。”周萍是个无辜者,茫茫然被命运之手左右,陷入一重又一重泥淖而无法自拔。可悲的是他并不知觉,这个“空形”虽然内心是“空虚脆弱”的,但面对困境,他绝不是一味的逃脱和沉沦,相反,他竭力呼号,努力想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解救自我,主宰自己,实现自我生命的价值,时刻“都在为生去奋斗,去挣扎”。然而“狭囚的家庭牢笼限制了周萍的视野,也造成了他恋爱选择的困惑”。可叹的是他只能在这“狭的笼”里苦苦挣命,他的恋爱对象也只能局限在周鲁两家。周萍就如生活在一只精巧的笼子里的小鸟,他对外面的天地熟视无睹,他所关注的只是笼子里的人与事,而长时间地拘囿在笼子里。鸟儿徒有鹏程万里的雄心大志,但并无挣脱牢笼的独立性和决断力,而仅仅是把生的欲求一次次地附丽在与两个女性的情爱纠葛上,自身却始终不能够真正地奔逃出来,直至最后才以超越生命的形式遁出牢笼,这是他人生的悲剧,也是家庭的悲剧,社会的悲剧。
郭沫若先生曾评价《雷雨》“作者于精神病理学、精神分析术等,似乎也有相当的造诣”,很是精辟。从周萍在人生苦海中的几番苦苦挣扎,他自身“野蛮”和“文明”的尖锐冲突,他的情感与理智的频频交锋中,我们看到了理性以胜利者的姿态扼杀了生命的原始本能,个人意志在与命运冲突中的苍白无力,也读解到了这个“空形”的“美丽”,虽然是昙花一现,倏忽就归于沉寂,但毕竟曾有着瞬间的美丽。这也正是《雷雨》的美学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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