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南北之地 还山水之魅

时间:2024-04-26 15:44:14 5A范文网 浏览: 论文范文 我要投稿

  在韩少功先生笔下,八溪峒的山山水水是一个充满魅惑的世界。
  先说动物:这里有能从脚步声中辨出宿敌之所在,迅速互通信息并作出紧急反应——各自潜伏一声不吭的塘中“智蛙”:有懂得寻到两座大山以外的人家给狗崽送去吃食、能够拼得一死拿自己的命换主人之命、知道横叼着一截树枝自封嘴巴以安抚客人的各种“山中异犬”;还有在三宫六院之中深谙齐家之道的鸡、精心筑造鸟巢全心生育后代的乌——它们让我们明白所谓人伦家常其实不过是一种普遍的动物伦理:待宰之时冲著作者流泪的马、前世可能为人今世懂得报恩的牛——它们让我们知道所谓七情六欲不过是一种广泛的动物灵性。
  再看植物:这里有高可接天、会哭会吼、昼立夜伏、成精为怪的村口疯树:有虽无心肝和手足,却具备神经活动和精神反应,还有心理记忆和面部表情的蠢树:还有各具心性的草木,不容人类指指点点的瓜果,可以用情歌来滋养的谷米等等。
  还有事物:这里有被诬告的镜子,有月黑风高之夜在笔者菜园留下的深深足印,有寻机挣脱锚链而去、到处闲逛、寻找被蛇咬死的主人的船舟。
  最后还有人物:这里有会风水、懂方术的船老板李有根;有包治百病、精通很多旁门左道的塌鼻子郎中:有因为一面镜子被诬为汉奸,枪毙致死但却身死心不死的山村女教师;有听力异乎寻常、让作者疑心能够在深夜里听到流水和泥土秘密的小盲女:有非典时期突然开口说话的哑婆子,自认为八字狠毒、毒死了儿孙和老虎的庙婆婆,面目似人又似熊、会以偷来的衣物首饰讨好偷来的人间媳妇的野人或日毛公:还有从来不吃动物肉,因此能够以胃部的感觉预知吉凶的挖土机师傅以及凭一套密传咒语以捕蛇为生、却终究因为拯救嫂嫂的蛇毒而破戒丧命的蛇贩子黑皮。最值得一提的是能够预报雨势和火情的笑大爷。在常人眼中他是个疯癫,被排斥在文明体系之外,然而他最为癫狂的举动不过是把动物当成祖宗,这不禁令人想起远古时期我们祖先的图腾文明,如此说来,笑大爷的癫狂其实是一种文化返祖现象,我们的文明就是在把他名之为疯癫的时候背弃了自己的根系。
  八溪峒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魅惑的所在,无论动物、植物还是人物,都同样具备灵性:甚至和它们发生关联的诸种事物,也存在着某种幽灵——产生于旧时代晚期的万物有灵观念在八溪峒一直延续至今。如此一个充满魅惑的世界与马克思·韦伯所说的由人类理性和现代科学祛魅了的现代生活是多么格格不入,然而,更有甚者,在八溪峒这个小小山村,却正是这样的自然之魅制约着社会的农事和人事,并由此型塑了山乡的道德秩序。
  在这里,砍树的被树神纠缠,捉蛇的被群蛇围攻,进山的要向山神求恕,种草的要对太阳神感恩——人与其他诸种自然物一样,同属于物物相生的造化循环,共同面对生物圈的变化多端。对于山峒农人而言,自然界里各种各样的奇迹与他们如影随形,山山水水中形形色色的神秘令他们惊诧莫名。他们“长久厮守着一切无法由人工来制作和掌控的日月星辰、四季寒暑、山川大地、风雨雷电、水涝干旱以及瘴疠邪毒,没法摆脱人们相对的无知感,无力感,无常感。”(韩少功着:《山南水北——八溪峒笔记》,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96页。)
  正是因为此种无知感、无力感、无常感,山水之魅便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制约作用。在各种自然现象中,他们尤其害怕雷击:“乡下人没有城市楼群的掩体,暴露在茫茫旷野,暴露在雷电的射区之内,成了大自然随时可以轰击的靶标。如果穷得连避雷针都装不起,人们很大程度上只能听天由命。”因为害怕,大家别出心裁求得一些自存之法,比方说“一听到雷声逼近,就得赶紧检点自己的孝行。临时补救措施也是常有的:问老父亲要不要吃肉,问老母亲要不要做棉裤,问爷爷奶奶要不要捶背——其声音一定要宏大,宏大到让老天爷能听到;其动作一定要张扬,比如紧急切肉最好在门外大张旗鼓进行,让老太爷一眼看个明白。……”(同上书,第81页)孝道就是这样与更广义的敬畏感和神圣感一起,在自然的土壤上生长起来。除此之外,土壤里还埋藏着一种人事的约束、一种彼岸世界的道德监控:“定居故乡者一直与前辈为邻,一直是广义的守灵人:出门就可能是父母的坟地,爬上坡可能就是祖父母的坟地,转下坳可能就是曾祖父母的坟地,钻过竹林还可能有伯父伯母叔父叔母的坟地……先辈组成了房前屋后的四面八方,随时闯入视野,幻化出音容体态,不是什么虚无。在这里,一种中国人视之为传统核心的孝道,一种慎终怀远乃至厚古薄今,在成为一种文化态度之前,其实早已是农民实际生活的情境规定,是睹物思情和触景生情的自然。”(同上书,第83-84页)于是,家中的牌位,路口的坟墓,不时传阅和续写的族谱,便成为来自人世彼岸的乡村多元化道德监控联盟。
  当然,乡下人也不是不会作恶,但他们常常把家乡排除在作案区之外,为什么?因为“一种匿名的身份和陌生的环境,最容易造成道德监控的缺位,造成人们的心理约束荡然无存。相反。回到家乡的人们,彼此之间熟门熟路,知根知底,抬头不见低头见,亲友关系盘根错节,无形的做人底线不难约定俗成。”(同上书,第86-88页)
  [8]电大学习网.免费论文网[EB/OL]. /d/file/p/2024/0425/fontbr />  这样一年中与城市迥异的道德监控体系,是从土地中滋生出来的,也是从远古绵延下来的。土地——自然中的山山水水养活了人们,也养育了人们内心的认同归属和传统规则。这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社会学家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到的“差序格局”——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这样的一种人情社会也就是德国社会学家F.滕尼斯所提出的“礼俗社会”,它明显区别于现代工业社会亦即“法理社会”。所以乡政府开会宣布禁止买私彩,乡长在一片反对声中以陈说自己娘亲的无辜和可怜扭转了颓势,并凭借孝子的雄壮声威使大家心服口服:所以邻村发生年轻人架设外线时的死亡事故,村民和乡长均不问情由地要求供电公司负责,并且在舆论的毁损和亲友的哭闹中取得胜利。使笔者感叹“法外有法,非法法也”。
  由科学发展和理性精神培育成长的现代人当然会把这斥之为愚昧和迷信,因为“对于很多都市人来说,雷声不再意味着杀伤,充其量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恫吓,甚至只是一种都市剧的舞台效果,比方说是一种娱人的高分贝打击乐”——自然力早已经被科学认识和支配、征服和控制。既然如此,“人们当然不再需要问老父亲吃不吃肉,不再需要问老母亲穿不穿棉裤,不再需要问爷爷奶奶是不是背痛……很不幸,孝道也许就是这样衰落的,更广义的敬畏感和神圣感也可能是这样衰落的。我们其他很多妄佞之心,都可能在科学的掩体之下暗暗滋生。”也就是说,一旦人们能用物质手段来保护自己,精神也许会变得累赘多余?与此同时,“都市人大多移居他乡,是一只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先辈对于我们来说,常常只是一些描述远方和虚无的词语,不是经常可以听到的(鞭炮)、嗅到的(香火)、摸 到的(坟土和青草)的实在。”——彼岸世界既已虚无,祖先崇拜因此也不复存在。现代人都生活在此刻、当下和现在。
  这就是乡村和城市的重要区别,也就是巫魅世界与去魅世界的重要区别。如今,在我们人类生活的大地上,科学技术已经一步步地将自然的巫魅剥去,鲜活的神秘的自然于是变成了僵死的机械的自然,去魅世界于是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城市的版图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从乡村涌向城市。生活在去魅世界里的、被科学和技术统治着的现代理性人尽可以嘲弄巫魅世界的愚昧与落后。但他们不能不承认,当科学将世界还原为一架机器,当自然的神秘黯然消失,他们似乎洞悉了自然的奥秘,但却丧失了自然的意义,最后仅剩下一个所谓的事实,科学在祛除巫魅的同时也祛除了他们人性中千百年来长期守护的信仰和敬畏,也清除了艺术,文学诗歌尤其是浪漫主义、理想主义艺术生长繁育的土壤。自然的去魅直接导致文学的终结。
  于是,恢复自然之魅成为人们对现代性进行反思之时所发出的必然呼告,也是当人们发现被当成征服对象的自然正在悲怆地用滚过大地之躯的各种灾难来愤怒反抗之时所作出的必然应对。然而,在理性的专制下,在发展的旗帜下,绝大多数人仍然深陷在堕落、专权和麻木之中,幸好还有韩少功这样的智者、作家和思想家,以个人的足迹履南北之地,用生花的妙笔还山水之魅。
  是的,守旧的感情属于过去,属于远古,属于传统,属于经验,属于故乡,属于记忆,属于大地,属于精神,属于月夜,属于乡村;求新的欲望属于将来,属于未知,属于向往,属于远方,属于物质,属于白昼,属于城市。
  一个物质主义至上的时代,欲望必然大行其道。但是,人终究是人,人的情感总是要顽强地复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冬眠的情感种子破土生长,有的时候在幻觉中,有的时候在美梦里。所以作者在“秋夜梦醒”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捡拾一些时光冲刷下的卵石,会发现自己内心最为隐秘的一角与过往的岁月息息相关:在故地重游的时候,会听见早已消逝不在的“遍地应答”,会听见寂静中的无边喧哗。显然。你常常做的梦,你常常出现的幻觉,就是你心中隐藏的情结。正如作者多少年来经常梦到的一个场景:“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在临近湖水和山崖的一个什么地方,有一列整洁的小土房。”他到过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到过京都寺庙里的小庭院,当然也到过群楼唰唰唰疯长着的北京和上海。他也会惊喜于那些人间奇境但却从来不会梦到它们。这有点奇怪,甚至有点让人沮丧。“我哪怕走遍全世界所有的天涯海角,也只会一次次在梦中回到一个老地方,一排没有人影的小土房,一片如真似幻的静谧和清洁,而且莫名其妙地为之感动——一颗眼泪不知不觉滚落枕边。”“我猜想,那就是你们给我指定的天堂。”(同上书,第294-295页)
  为了与自己的过去重逢,作者来到了八溪峒——命运给他指定的天堂。没想到,这里的山山水水回报了他更多更多,一个乡村的月夜,“童年的北斗星在这时候出现了,妈妈或奶奶讲述的牛郎织女也在这时候出现了,银河系星繁如云星密如雾,无限深广的宇宙和无穷天体的奥秘哗啦啦垮塌下来,把我黑咕隆咚地一口完全吞下……”(同上书,第47页)——就这样,一个成年人终于回到了童年。
  而韩少功本人,则是一个“命定的漫游者,是上帝派来的特务。对大地进行某种隐秘的调查,对自己的神圣使命守口如瓶。”(周上书,第29页)
  所以我们面前有了这样的一本《山南水北》——南北之行旅,只为山水之魅惑。
  [8]电大学习网.免费论文网[EB/OL]. /d/file/p/2024/0425/fontbr /> 

相关文章:

梁光华《剑水行吟集》风格研究04-26

身份、距离与情感渴求04-26

爱情至上的红萼04-26

铁凝小说的幽默谐谑04-26

在追求和追忆之间徘徊(1)04-26

亦舒小说中的爱情观04-26

浅谈现当代文学作品教学04-26

月牙儿,难再见04-26

现代派戏剧文学反幻觉的形式策略04-26

别样的风景04-26

热搜文章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