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王小妮 自然天成 本真挚爱 自由凝视
摘 要:王小妮近年来的诗歌创作始终保持着一种轻松、自在的写作姿态,这是诗人独具魅力的精神意味通过诗性世界的建构而形成的一种“自在之美”。自然天成的内在品质、本真挚爱的诗意情怀和自由凝视的审美姿态是领略其诗歌“自在”之风韵的最佳路径。其“自在之美”的世界无疑证明诗歌可以超越一般的审美游戏而成为人类精神存在的一种引领。
作为上世纪80年代朦胧诗人的中坚,王小妮可能是那一代诗人中惟一还在坚持诗歌写作的女性。而今,她作为诗人的“身份”是无法用哪一个名词可以简单概括的。她以内心对世相的敏悟为写作自由度,从不受外界影响而刻意改变什么;她拒绝做明星似的诗人,从不在喧嚣的话语场域闪现身影,她将沉默的声音和低调的行为转化成诗歌写作的韧性和耐力,始终保持着一种轻松、自在的写作状态。在个人心情与日常生活互为容纳、相互分享的境界中,诗人把对生命本体的领悟分解为“人性美”的因子,通过诗性世界的建构,将其变成提升自己和人类的“精神事实”,凝成独具魅力的精神意味,进而创造一种包容时代生存和个体生命活力的存在之美。而从王小妮的写作姿态和人格素养来分析,这更是诗人个体生命与人类生存共振而成的“为我”的“自在之美”,是她将“个我”的、“自在”的美的质素与作为诗人的审美意识、审美机能高度融合的过程。这一过程是人品与诗品的自然渗透,是情怀与诗意的相互凝结,更是心灵与艺术的自由放飞。
自然天成的内在品质
作为诗人,王小妮是从自身的“生活覆盖层”①出发,找到了一条心灵与诗歌对接的诗意路径,进而建构起具有“自然”风韵的诗性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诗人不是在居高临下的诉求和想象中抒发情绪和情感,恰恰相反,读她的诗有如把酒临风,可以直接聆听诗人生活的节奏和旋律,洞悉诗人心神的品质与格调。她“一日三餐/理着温顺的菜心”,她“像随手打开一缕自来水”顺其自然地“一呼一吸地活着”。诗人对生活磨难和际遇嘈杂过滤之后,将所有可以舍弃的都毫无保留地舍弃,只“把玩‘现在’,在刹那的现量的生活里寻求极量的丰富和充实,不为着将来或过去而放弃现在的价值的体味和创造”。这种把玩“现在”的真功夫是诗人对生命与生活的热爱。正是多年出乎本性的生命体悟与情感锤炼,使诗人所追求的生活质感与精神操守伴着她的诗歌款款步入新世纪。如《十枝水莲》(组诗)般散发出自在之美的光晕:
猜不出它为什么对水发笑。//站在液体里睡觉的水莲。/跑出梦境窥视人间的水莲。/兴奋把玻璃瓶涨得发紫的水莲。/是谁的幸运/这十枝花没被带去医学院/内科病房空空荡荡//没理由跟过来的水莲……不是个平静的日子/军队正从晚报上开拔/直升机为我裹起十枝鲜花……水莲花粉颤颤/孩子要随着大人回家。
这首《不平静的日子》一开篇,诗人的疑惑就是基于对大众欣赏鲜花习惯的拒绝。诗人赋予植物水莲以人的意识,为“跑出梦境窥视人间的水莲”而遗憾、叹息,“流水出复入,苔华载沉浮”,水莲花美丽的生命将在装饰、慰问的礼节中黯然消色,这种实用价值是以生命的代价换来的短暂功利。“没理由跟过来的水莲”何尝不是爱好浮夸、追名逐利之人的欲望写照:世间人常为某种不切实际的利益和虚幻的功名而改变自己,希望能有意外的收获和灿烂的惊喜,然而这些外在于心灵本质的物化追求究竟“是谁的幸运”可以真正拥有的呢?面对欲望所引发的“不平静的日子”,人何以不选择自然的心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像“孩子要随着大人回家”一样合乎生活的自然逻辑。由此,诗人追求自然的心态和品格跃然呈现,不言自明。在另一首《水莲为什么来到人间》中,诗人透过水莲花的另一“姿态”,从时间的维度思考人类对生存态度的选择:“花不觉得生命太短/人却活得太长了/耐心已经磨得又轻又碎又飘。”在生活面前人经常会失去耐心和沉静。那么,我们“怎么样沉得住气/学习植物简单地活着”呢?“像导师又像书童/像不绝的水又像短促的花”,结尾的表白既是诗人自己对生活态度的一种智性选择,也是对人们发出的一种理想心态的吁求。水莲的独处与默守,水莲的简单与宁静,其实已成为诗人自我鉴照的“镜像”,一个本真的自由境界在诗人重过程而不重结果的审美态度中生成。
王小妮自然天成的品质追求,还在于其将平淡的生活和高致的品格凝结于创作中,形成一种独特的审美趣味,这是诗人确认精神价值的生活定位和捕捉诗意感觉的审美能力的升华。如果说,上个世纪90年代,远离功利生活和诗坛纷争的诗人,在庸凡的生活中以平淡至极的悟性反思激活了高妙的诗意,那么,在新世纪,她诗歌所拥有的智慧光泽和悠远诗意则完全是因其不断升华的审美趣味而赢得的。女诗人以简致的生活态度和高致的品格追求为创作的精神元点,以走向祖国家园为捕捉诗意的提升策略,画出一幅极具动感的诗意交通图。《从北京一直沉默到广州》《在夜航的飞机上看见海》……还有组诗《在雪天去山西》《滇桂黔记》等,缪斯的世界鲜活地动了起来,犹如一只自由的大鸟“能飘飘浮浮飞向很远,也能踏踏实实落在谁也插不下脚的峭壁上”②。诗人的创作似乎跳出了自己的生活,但这实在是她生活内质和精神韵味的丰富与提升,诗歌渐渐呈现出一种自由的生命气质。上世纪90年代中期,诗人大都从身边的事物和具体的行为情节中寻觅生活的本质和问题的真谛,而到世纪之交的《我看见大风雪》《荷塘鬼月色》《月光白得很》等作品,可明显感觉到,诗人已在四时转换、风物山川、宇宙星空的“自在之美”中努力体会贴近生命本真的微妙感受。其源自主体本性的生活质感和精神纯度使诗作的意蕴更是浑然天成,多姿多彩。
自然天成的内在品质还验证着王小妮把持本性的韧劲与耐力。本性使得诗人拥有挚爱的情怀,韧劲与耐力又支撑起她熠熠动人的诗歌情感空间。在王小妮本真挚爱的诗情面前,我们将再次体验到感动和澄明。
本真挚爱的诗意情怀
可以说,吸引王小妮写作的并不是别人说“好”与“不好”,相反,她是凭借写诗从中找到自己活着的理由,诗在她这儿更多地意味着生活的味道和质量。或者是,王小妮的诗歌其实就是对自己全部经历的诚挚感谢,是她抛开诗艺的炫耀所进行的原本而真实的心灵敞开。
在以日常生活情景入诗的《我妈在电话里说话》,诗人以白描的笔法将相隔千里的母女对话写进诗歌中,“我妈说了,又下雪了……过一会她又说雪停了/没事儿了”。浓烈的亲情被诗人用轻描淡写的诗句做以冷处理,每一句诗都看似波澜不惊,却犹如遥远路途中那渐行渐近的声响,愈来愈惊起人心灵的痛感,这渐渐包围过来的彻骨的痛,终于在诗歌的最后凝结,“我放下电话/眼前全是白的/我的雪一下子全部落了地”。在不是询问的平静叙述中,母亲既掩饰了自己的孤单和对儿女的思念,又报了平安——“没事儿了”。但母亲哪里知道,电话这端的“我”虽然只是倾听,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了“我”的心上,噙不住的泪水簌簌落下,就像故乡弥漫着的大雪。这更是“我”思念母亲之时内心的巨大隐痛,因为一个不愿意说出的不祥预兆——“从此以后也许真的没事儿了”——凝冻了“我”的心。至此,诗人本真的情、诚挚的爱,不需多余的议论,因为诗作本身就在验证着诗人自己多年前的论断,“在最平实的语言里含着多少东西,是一个诗人的本事。生硬死涩的,总不是纯净的艺术。外在的东西像过期唇膏,能打扮一个人几小时,却不可能使一个人内心豁亮”③。
伴随王小妮世纪初诗歌内质的丰富与扩大,将真诚、博爱的心怀转向对底层世界的关注,更是诗人精神流量中撞击人心的一环。经她观察的《背煤的人》是个“漆黑的驼子”,“他的眼睛受不了大明大暗/成了一对木珠”,在目睹命运回馈给背煤人欲哭无泪的生存麻木中,诗人内心被震撼了。王小妮对个体生命的观察大都是将其放在具体生活的布景中,以自己博爱宽广的胸怀、真切质朴的情感、敏锐精致的思考行走在字里行间。在2005年创作的《乡村十首》中,诗人以一种松弛、和缓的心态,把从不同视角介入的观看行为凝定于乡村生活的细部场景:矮小的耕田人和他的伙伴“好像犁的前后两个亲兄弟”;摔倒了的老太婆“在树影的迷乱里鹅一样大笑”;还有那个在晚上“护着那油灯飘摇出门的人”……诗人的目光在乡村世界里徜徉,用怦然心动的感觉捕捉着个体生命雀跃的存在,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矫情的抒发,大地的养育之恩、人畜的亲昵情分、乡村人行为的爽朗豁达与性格的执拗倔强,似乎都在诗人气定神闲的目光中悠然自得地呈现出来,自然的爱的情怀在乡村神奇、美丽、质朴、坚韧的光影中获得增容。
[8]电大学习网.免费论文网[EB/OL]. /d/file/p/2024/0425/fontbr /> 作为一名女诗人,在新世纪的诗坛上,王小妮既不经意而又十分有耐性地坚持着女性生存的本真。诗人拒绝加入躯体写作潮流,弃绝跟随和套用西方女性话语,恰恰是这些“因子”扩大着王小妮的“光晕”,因为“王小妮性别意识的‘浓淡相宜’,构成她某种悖论式的巧妙平衡”④。在她的写作实践中,女性书写、母性书写也构成其诗意的丰富景观。但诗人不从女性主义的立场出发来看待生活、选择生活,而是从生活本身出发,在性别对立视野之外,展现女性丰富的人性品质。《南下的交通工具》便是诗人从自我的生存境遇出发,自内心体验源源而来的女性叙说,“北方大雪的晚上/把我的心一分为二”,因为“我的儿子在火车上”,“我的丈夫等待别人让他起飞”,只留下“我空空地站在夜里”,离别的意绪犹如“雪落大地”压在心里愈来愈厚重。在日常描写中融入了女性特有的生命韧度和情感温度,透过诗句我们可直达诗人内心的真切情境。
自由凝视的审美姿态
在诗人世纪之交的诗作中,我们总会读到“我看见……”一类句型的诗句:“我看见日月/把安详的光扑撒在地面”(《悬空而挂》);“我看见南面的海/呼叫着”(《台风》);“我不愿意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人都白发苍苍”(《我看见大风雪》)。我们说,作为个体的生命存在,每个人都是自己时代与人生的承担者,而写作正是承担的一种见证,这种见证也体现了写作者理解世界的方式。王小妮正是通过“看”把写诗作为自身存在的基本证明和理解世界的基本方式。但诗人的观看绝不是从日常生活实用目的出发的那种最为初级的认识活动,它是诗人站在诗学高度对主体自身获得艺术自主性过程的深刻领悟。因为从诗学的角度来理解,现实中任何人的观看都是在一定的场域内进行,观者的观看一方面要受到观看环境与客观条件的限制,还有观者自身条件的影响,另一方面还要受到艺术与商业、政治及文化的关系等许多非艺术因素的干扰和诱惑。这种现实性的场域使得观者在艺术场域中的自主性受到极大挑战。这种挑战决定了诗人在把“观看”作为一种积极探索世界的工具时,在艺术场域中更要积极进入一种相对的自主化过程。诗人尽可能祛除遮蔽在主体自身和来自客体条件的双重局限,以充分自由的状态去“看见”世界,用审美的眼光去认识、判断并穿透各种视像的表征,用心灵的智慧揭去蒙于其上的面纱,以此达到“对不可见之见”这一观看的诗学所欲追求的最高目标,使主体在情感、精神和尊严等方面获得更充分的自由。以《华山积雪如淡淡的胭脂》为证:
是什么质地的绸缎迎面陡立/是什么人/敢把感觉放到那么高。/我发现华山原来是一座女山/我以为我看见她/其实只见到淡淡的化妆品……有人总想给坏心情涂一点脂粉/让它也好看起来。//想在雪天接近华山多么难/悲伤也自然露出了它的高傲……她让我们看见了悲伤的了不起/让我们空下来慢慢怀念。
诗人作为审美主体所独具的直觉和敏悟,使华山具有了人格化的魅力,并以感性存在的特有形式呼唤并引导着诗人主体的审美体验,自觉的审美态度应运而生,使诗人在对客体华山的“观看”中运用“距离矛盾”的审美原则进入了艺术自主性的场域。一方面,诗人除去了世间饮食男女了无生趣的观赏目的,使积雪中的华山美景得以超出常人的需求和目的范围,以独到的审美眼光在观赏层面与客体华山相分离;另一方面,在对华山审美凝神的冥思观照中,诗人又与其相融进入一客观、超然、自由的审美境界:人世间女性的悲伤似乎总是缠绵悱恻,将悲伤隐藏起来,是大多女性面对悲伤而采取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救助,而积雪交融的华山的姿态犹如一位女神,其高傲而富有生命感的气质静静氤氲着诗人的心魄:我们不能阻止悲伤的降临和掩饰,但我们可以学会将悲伤的感觉“格式化”,像那座“叫华的山”一样将悲情置于心灵的最高处欣赏、化解。艺术自主性的充盈使诗人始终保持着自由凝视的审美姿态,最终从对一己之悲伤的关注升华至对人类共有的精神悲情的关怀。如果说,性别视角在某种程度上局限了诗人的“自由凝视”,但恰恰立足性别的视角,诗人又挖掘出生命中总是被常人误读、埋没的精神因子,在最终意义上又超越了性别,这仍是其身心摆脱现世语境的同化而创获的一种自由,是诗人帮助他人在精神的困惑中走向自救和超越的一种引领。
众所周知,二十多年前,年轻的王小妮与“大名鼎鼎”的朦胧诗人们一起容身于当时激动人心的思想文学“解放”的潮流,以他们特有的激情和表达方式为新诗写作开启了富有成效的创造空间。而今,朦胧诗的风华岁月已染尘埃,在颇具革命热情和运动性质的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的发展历程中,王小妮对诗歌一如既往充满默默的温情,其写作进入一个非常自由和快乐的境界。在诗人用自然、本真和自由建构的“自在之美”的世界中,一切都是通过诗人个体的感受、记忆和琐碎的日常经验完成的,正如王光明所言,“诗从社会历史的‘宏大叙事’回到个人心情和与心情联系最紧的日常经验,不只是经验和诗歌题材的解放,也是人格独立、思想自由、精神放松的表现。这不仅对王小妮本人,而且对中国诗歌都有不可小觑的意义”⑤。“重新做一个诗人”的选择,使王小妮新世纪的诗歌具有了自省和救赎的双重精神意味,其忽视诗人的身份而看重诗歌本身,决定了她只能在诗坛“边缘”把持着这种精神,但与那些在“中央”快乐舞蹈的诗家们相比,诗人“边缘”的无声行动所产生的力量却是质地纯粹的,永远值得期待的。
① 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281页。
② 王小妮:《半个我正在疼痛》,北京华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页。
③ 王小妮:《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233页。
④ 陈仲义:《在转弯里滑翔的,是一只鸟的细目光——王小妮诗歌论》,《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5)。
⑤ 王光明:《为自己的心情去做一个诗人》,黄礼孩主编《诗歌与人——最受读者喜欢的10位女诗人》, 广州诗歌民刊,200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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