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结合汉儒毛亨和郑玄的注释来解读《邶风·匏有苦叶》这首诗,发现它运用了渡水、雁、舟子等一系列“有意味的形式”,生动地再现了一位少女等待情人迎娶自己的微妙心理。全诗感情热烈真挚,情景交融,可谓一曲鲜活优美的上古民歌。
《邶风·匏有苦叶》 论文检测天使-免费论文检测软件http://www.jiancetianshi.com
第一章“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毛传:“兴也。匏谓之瓠,瓠叶苦不可食也。济,渡也。由膝以上为涉。以衣涉水为厉,谓由带以上也。揭,褰衣也。遭时制宜,如遇水深则厉,浅则揭矣。男女之际,安可以无礼义?将无以自济也。”笺云:“瓠叶苦而渡处深,谓八月之时,阴阳交会,始可以为昏礼,纳采、问名。既以深涉记时,因以水深浅喻男女之才性贤与不肖及长幼也。各顺其人之宜,为之求妃耦。”
“苦”通“枯”,匏叶黄说明匏已干,可以剖开制成腰舟了。当人们涉水的时候,如果水比较深,就把瓢葫芦挂在身边渡水。汉儒毛亨和郑玄一致认为这首诗与爱情婚姻有关,是以河水深浅而采取不同的渡水方式来比喻男女情感的。但毛亨由此联系到礼义,显得有些牵强。郑玄指出八月为阴阳交会之时,男女结婚正好顺从天时,符合阴阳之道。
陈鳣《简庄疏记》卷三:“《水经·河水注》云:‘段国《沙州记》云:吐谷浑于河上作桥,谓之河厉。’可见桥有厉之名,故《诗》亦梁、厉并举。此诗之意,以水深,必有桥梁可渡也。”①
赵茂林认为《匏有苦叶》全诗四章或隐或显,都写渡水,当时人们有把渡水与婚恋相比附的意识②。这一看法很有道理,如回顾自己不幸婚姻的《氓》中曾三次提到“淇水”,也均与婚恋有关。“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抒发难舍难分的恋情;“淇水汤汤,渐车帷裳”追忆结婚时的情景;“淇则有岸”说明被弃之无限痛苦。
第二章“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毛传:“弥,深水也。盈,满也。深水,人之所难也。鷕,雌雉声也。卫夫人有淫泆之志,授人以色,假人以辞,不顾礼义之难,至使宣公有淫昏之行。濡,渍也。由辀以上为轨。违礼义不由其道,犹雉鸣而求其牡矣。飞曰雌雄,走曰牝牡。”笺云:“‘有弥济盈’,谓过于厉,喻犯礼深也。渡深水者必濡其轨,言不濡者,喻夫人犯礼而不自知,雉鸣反求其牡,喻夫人所求非所求。”毛、郑对于第二章的解说因为拘泥于毛诗序而牵强附会,不符合诗意。诗序曰:“《匏有苦叶》,刺卫宣公也。公与夫人并为淫乱。”此序解题并无道理。因为从“雉鸣求其牡”这句诗来看,本章也是歌咏爱情的,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样,兴起的是诗人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好爱情的向往之情。
第三章“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毛传:“雍雍,雁声和也。纳采用雁。旭日始出,谓大昕之时。迨,及。泮,散也。”笺云:“雁者随阳而处,似妇人从夫,故昏礼用焉。自纳采至请期用昕,亲迎用昏。归妻,使之来归于己,谓请期也。冰未散,正月中以前也,二月可以昏矣。”毛、郑解诗都言及婚姻六礼之“纳采”、“请期”、“亲迎”等,而这些仪式在古代一般都由媒人执雁前往,诗中“雍雍鸣雁”正暗示了这一点。《仪礼·士昏礼》云:“凡行事,必用昏昕”,即从时辰上看,旭日东升与昕时(拂晓)一样,都正值婚时。这一章完全明确了诗的主题——婚恋。
诗的第四章并没有接着描述结婚的繁闹喜庆场面,也没有对美满婚姻的祝愿,而是荡开一层,笔锋一转,把诗歌定格在少女的翘首企盼和殷殷等待当中:“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毛传:“招招,号召之貌。舟子,舟人主济渡者。卬,我也。人皆涉,我友未至,我独待之而不涉。以言室家之道,非得所适,贞女不行;非得礼义,昏姻不成。”笺云:“舟人之子,号召当渡者,犹媒人之会男女无夫家者,使之为妃匹。人皆从之而渡,我独否。”《正义》曰:“所以人皆涉,我独否者,由我待我友,故不渡耳。以兴招招然欲会合当嫁者,是为媒之人。”毛亨强调礼义对于婚姻的重要性,并注入了贞节观念。而郑玄则把“舟子”理解为媒人。牟庭《诗切》分析《柏舟》时说:“舟所以载人涉水,自此岸而达彼岸,如媒氏之合男女,故诗人多以舟喻婚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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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此诗中的“渡水”、“雁”和“舟”等意象都与婚嫁有着密切的联系,还有“士如归妻,迨冰未泮”、“雉鸣求其牡”等点明主旨的诗句,所以,把《匏有苦叶》理解为婚恋诗是十分确切的。
刘文献在其《〈邶风·匏有苦叶〉这首诗》中指出这是一首可爱但不大引人注意的诗,说它可爱有两个原因:“常人咏婚嫁,总免不了要渲染一番,而这位诗人独能以超然的地位,写出他的闲情逸致,可谓不俗。其次,《诗经》中这种恬静的作品本来不多,能写得如此轻松自然的,除了这一首外,又几乎没有。”③刘先生可谓慧眼独具,读出了诗中别样的意趣和不凡的风格。
再则,诗人对于动作表情的刻画也是栩栩如生,“语言是生于姿态的,生成后又带有姿态的本质。‘招招舟子’,我们念这四个字柔美的声调,好像就凸现了舟子殷勤的动作,这仿佛就是从诗人脸上摘下来的微笑,它浮现着前面所谓的喜悦和自得——与新婚男士共享生命的喜悦,在现实圈外独抱其内心的自得。”④刘先生捏出“招招”这一动态进行了分析,可谓细致入微。在船夫的热情召唤下,熙熙攘攘的人们都已渡水离去,喧闹的岸边变得冷清了,而“卬”仍岿然不动地等待着……
语言的口语化也是此诗的一大特色,为全诗平添了很多风韵。“卬”字连用两次,使诗的民歌意味更加突出,既表现出女子的执着和深情,也流露出些许的矫情,同时还反映出她自信而又自得的心态。从“卬须我友”这坚定的口吻中,我们不难察觉等待亦是一种美好的情感,在等待中可以使情感得到过滤和升华,从而加深对恋人的思念,为将来美满的结合积蓄力量。翘首等待的芳龄女子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也使整首诗显得含蓄蕴藉,荡气回肠。这种情感是现代社会中“快餐式”的爱情所缺失的。通过这首诗,我们可以从《诗经》这部古老的经典中,重新找回那种怦然心动的爱以及肯为真爱而付出的绵长的等待。
《匏有苦叶》短短四章十六句,就惟妙惟肖地再现了一位少女等待情人到来的曲折心理。诗篇运用了渡水、雁、舟子等一系列“有意味的形式”暗示少女的心理活动,跌宕起伏,曲折微妙,具有意识流的特征。
英国美术史家林赛说:“在这早期的作品中,有一种圣洁,一种纯朴,一种孩童般的优雅单纯,一种清新,一种无畏,绝不矫揉造作,一种对一切诚实、可爱和美好事物的向往,这些赋予了他们一种独特的魅力,而成熟时代甚至最完美的作品也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夸耀这一特征。”诚哉斯言,对于这一评价,这首婚恋诗也是当之无愧的。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在旭日东升的清晨,站在河水边,听着野鸡求偶的鸣叫声,引发了她对情人的思念,于是尽情表白心愿,希望阿哥不怕河水涨满,腰系葫芦涉水前来,献上雁礼,趁河水未结冰前迎娶自己。全诗触景生情而又情景交融,情感真挚热烈且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愧为一首鲜活优美的上古民歌。
① 转引自刘毓庆、贾培俊、张儒着《〈诗经〉百家别解考》国风上,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75页—第376页。
② 赵茂林《〈匏有苦叶〉的“渡水”意象分析》,《西北师大学报》,2003年第5期。
③ 林庆彰主编《诗经研究论集》第二册,台湾学生书局,1987年版,第243页。
④ 刘文献《〈邶风·匏有苦叶〉这首诗》,林庆彰主编《诗经研究论集》第二册,台湾学生书局,1987年版,第2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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