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人眼里,知识分子必须是戴个眼镜,文绉绉的,傻乎乎的,一脸的书呆子形象。要是不幸发育错了,没长成人们想象或期望的那副模样,也得正正规规的,斯文面善很有文化才行。总之是万不能写着痞性的,不然会被人看不起,觉得丢了文人的尊严。
于是,知识分子活得很憋屈。碰到事儿,想骂,却怕丢了面子,毁了高大形象;不骂,又觉得亏大了。倘若真没管住那张嘴,暴露了本性,那注定是要挨一顿数落的。冷嘲热讽,拿人民教师说事,端出大博士、大教授来泼汤。这多少让知识分子们脸红脖子粗,再不快点放松疏通,颈椎也要突然出问题乃至压迫到敏感脆弱的神经了。
确实难受。人家东一句西一句说个没完,这边还得端稳知识分子的架子,图个绅士印象,生怕玷污了文人形象。孰不知,凡是揪住这些身份不放的,压根就没把知识分子当回事,只是吃准了这些文人的虚荣心,将这些庄严的身份、儒雅的符号当作临时派上用场的战斗武器罢了,目的就是拿这个降服对方,人家就明知道对手痞不起来的。真要碰到个痞的,这些擂台选手反倒不去张口一个教师闭口一个博士了。即便说了,也是死撑着面子耍耍嘴硬,掩盖不足的底气而已。
知识分子吵架,痞的大概不多,所以才助长了人家的羞辱胆子,更囤积了对知识分子的鄙视。这反而让知识分子越活越退缩,明明都到窝囊的份儿了,却还在拿涵养安慰自己。
涵养是要有的,但它绝不是窝囊的代名词。真正的涵养,不是路见不平一声不吭一个屁不放。绅士不是装出来的,雅量不是憋出来的。我就不信,堂堂一男人,拍一下桌子骂一声娘,能少几斤肉掉多少价呢?真要敞亮地耍上一回痞性,就是被人剥去两层皮喷上一身唾沫,也值了。不值一文的,永远是知识分子那点谁都不稀罕的臭骨架子,还是严重缺了钙的。
可惜,似乎普遍的一个观念是,只许痞子有文化,不许文人有痞性。痞子有了文化,那可是不得了,官升得快,弄不巧还要被名牌大学送个兼职教授,有文化的痞子吃得开。这些痞子是怎么弄到高学历、洋文凭的,无非是拿权换来的,花钱买来的,靠关系笼络到手的。不管走的狼道猫道,总算是个文化人了,且还不浅。别的痞子不谈,单是查查那些官痞子,哪个不是硕士、博士?最低也是个本科,大中专的官员就可以上新闻了。
一言蔽之,痞子有了文化,正常。反之,要是文人有了痞性,那可是犯了大忌,圈外人扣大帽子,说什么有辱斯文,丢了文人的脸;圈内人一个劲地抨击,毕竟带了痞性,玩得出格了,很不给同行面子,那对不起了,是有好果子吃的。一帮闲人,碰碰头,出个结论曰:痞子文人,顶多算个三流。这些闲人是不愿意看到文人有痞性的,看到敢说真话的,骂其愤青、炒作、自恋、哗众、心胸狭窄;看到批评政府、叫板公权的,责其放下筷子骂娘、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再趁机为公家说几句好话,嘴巴那个甜,含糖量得好几个加号,还不忘再戳那些痞性刺头一句三流、下流、流氓。
真痞了,碰到这种玩意,别怕。他们流他们的,你氓你的。氓到一定境界,才发现,原来真正的不要脸的痞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些躲在背地里说三到四的缩头乌龟。
当然,痞性得有对象的。面对弱势,就是人家错了,也别去轻易耍横,出来混都不容易。遇到强者,要是不讲究,没把文人当痞子,那只好潇洒痞一回了。痞性的反义是奴性。痞性少了,必是多了奴性少了批判性,这几乎是颠扑不破的常识。所以,在我仿佛只是追求知识分子痞性境界的文字里,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解剖知识分子的奴性。奴性的知识分子并非没有痞性,不过是痞性耍错了方向,所谓欺软怕硬,人鬼两面。
现实中,有不少文人、知识分子,恰恰玩的就是这一套。在强权那里,反而低下头、弓开腰、撅起腚,伸出舌头舔起来了。只可惜,猿猴进化过程中没将尾巴留下来,要不然,摆一摆,摇一摇,让观众痛痛快快看个全套的,岂不相当过瘾?不过话得说明白,这帮“舔徒”舔的是有权的、掌柜的,但本质上并不是说这些权贵自身人格高等,天生有魅力,而是这些权贵有权力有地位,纵使臭气冲天的便后,也总有专人擦腚,那“手纸”材料特殊,纯肉的,做工也精致,进出自由,伸缩灵活,饭店里给它取个雅名叫“口条”。不去舔,什么也换不来;添了,可能性就陡增了,混个人五人六的,不算难。位子上一旦换了人,照舔不误。就是头猪在座,他们也绝不嫌猪腚脏,相反是要加大推广和美化的。有着舔腚本性的,换不来想要的,也舍不得把舔活暂停。看来,不舔是注定要难受的,浪费了那套无敌舌功。
不过,一旦这些知识分子遇见弱者,看到贫民百姓,那嘴脸又完全变样了:甩开步子,挺着肚子,背朝大地脸朝天,眼蛋子只顾咕噜噜地围着太阳转,自以为成了地球,草民离了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孰不知,这种文人是彻头彻尾的一堆混球!要是谁不把这些臭架子文人当回事,那副痞性比流氓还流氓。这些人的痞性,是注定了只耍给手无寸铁的劳苦大众的,在权贵面前,那可是服服帖帖、百依百顺的嘴子、腿子、鬼子。
所以,文人要是不痞,往往不是因为上了档次入了境界,不是因为看破了红尘识破了局,也不是软弱无能、草包窝囊,而很有可能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正在装着一种什么东西。这东西,既不是a,也不是c,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且还要大写。小写的,也能装进去,但塞不满,也就无法膨胀了。
越是装的知识分子,越是敏感,比当权者对热点事件和政治时局还要敏感。越是装越是敏感,则越容易兜不明白,露出一些低级破绽,当招致性情纯粹的人单刀直入式的批评时,又摆出百口莫辩的委屈样子,但心里头早就开始鄙夷那些快嘴直肠子了。这便是知识分子的阴痞性,明着不说,背地里暗搞,耍阳光背后的痞性。这样的知识分子,人们该要倍加小心,睁眼看清其大大的欺骗性的。识不破,就容易上贼当,错以为那是绅士雅量、高规格的教养,其实不过是一拖纯正的鸡肠子。真正的涵养、包容不是装扮出来、表演出来的,而是如清风拂面、如细雨润心的大爱。
说知识分子要有点痞性,不是说鼓动他们去学赳赳武夫,也不是劝其变成疯狗,更不是说教唆文人都成痞子。如果说像耀武扬威、横行霸道那种痞性,社会是不缺的,历来也不缺。但这种人性资源大都掌控在权贵那里,拿权力与地位当武器,在人民面前耍横的、玩愣的,搞得老百姓没辙。这样的纯粹痞性,知识分子那里也能找寻到一些,像一些申请院士的教授博导,干了抄袭剽窃或毁了学术良端的事被揭发,便露出流氓本性,使出恶招,雇佣凶手砍人,这种痞性的发作不是没有。而像学者之间为了那点破利益、贱官位,闹得不可开交,张嘴互骂娘甚至出手动粗,青面獠牙,再将这种私仇报复给无辜的研究生,或者拿学生当无价劳力、平安枪手,鸠占鹊巢式地剥削和抢夺则更是见怪不怪了,痞得很是可以。
话还要继续说清楚。知识分子的痞性,原本是其固有的品格,是国家和社会对知识分子、文人学者的美好愿望,更是芸芸众生的殷切期待。知识分子的身份角色就是人民政府的监督者、建议者,不是装修工,也不是歌手,当然更不是低档的破坏者、造反者;就是人民大众的呐喊者、呼吁者,不是看客,也不是敌手,当然更不是教唆者或是帮凶。当局有不尽如人意之时,当人民对当局决策或做法产生歧见时,特别是当人民权利遭遇侵扰甚至践踏时,知识分子不是要不假思索地选择争当政府的最佳辩手,而是敢于作出文人应有的温柔的抵抗,这种温柔的抵抗不是一味地否认、反对、拒绝政府本身,而是为其依法行政奉献智力贡献。所以,知识分子的痞性是不能没有点资本的,否则就是纯粹的裸痞,并非真正的痞性。这不是要求知识分子个个身怀绝技、运斤成风,但至少还要有起码的痞起来的功夫的。不然,真派上用场了,却只是可怜兮兮的黔驴之技,甚至一个屁放不出,那就让人民大失所望了。这么说,知识分子的痞德、痞的意识以及痞才、痞的能力是要齐备的,才算双料痞性,不然是不全面的,称不上痞,甚至也称不上知识分子。
叠床架屋地啰嗦了这么多,难免会有人好奇我有无痞性。像我这丑样,离群索居,纯粹一宅男,高度近视,戴个眼镜,塑料架子,厚厚的镜片。出门就穿双布鞋,提个布袋子,走在大街上,是没人愿意瞟一眼的。使劲咳嗽一声弄点动静,也难以引起外人注意,猥琐得很。就这弱弱的白痴相,我还指望着做个知识分子,指望着骨子里要有些痞性的,面对强权制造的不公和上演的闹剧,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但我总觉得还是过于温柔,痞性不够,发作不起来,也经不起哄诱。或者,一想到出来混都不容易,就软塌塌了,比阳痿的症状还严重,这就需要认真反思了。
因为,不管是谁,倘真要把自己看作知识分子,或者举着文人、学者或者知识分子的旗子,混迹于文坛、学界和知识圈子,那么,就应责无旁贷地用真心、动真情、求真知、说真相、讲真话、爱真理、做真人,争当社会屋脊。要是没点痞性,指望知识分子站出来的时候,却把屋子锁得严实实的,躲在门后头、趴在床底下,原本极为岸然的道貌,一下成了软绵绵的草包,或者偷偷窜到痞性权贵那里,鞍前马后,当起了吹手、喊起了号,这样的知识分子,就不是缺钙而是缺骨头了。
而我们生活着的时代,恰恰需要呐喊,岁月也禁不起太长的期待。看来,知识分子是万不应再继续装下去了,到了有点痞性的时候了。东北二人转里有句唱词:“七不楞蹦八不楞蹦,你不楞蹦我楞蹦。”我倒觉得,说学者、文人也好,道知识分子也罢,要练就点痞性,不妨从学会“楞蹦”开始。先别管他人楞不楞、蹦不蹦,自己先“楞蹦”起来吧。当知识分子把血液里流淌着的奴性抽得干干净净,再重新输入原汁原味的痞性的时候,那才是纯正的社会教养。
二O一O年十一月一日下午一气于上海
(全文约3800字)
【作者简介】
李绍章,别名李绍彰,艺名土生阿耿,上海政法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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