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审判是一项专业性和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当然也不仅仅是技术），必须具备专业的思维方式和操作技能，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逻辑和方法。面对患得患失的诉求、左顾右盼的抗辩、欲说还休的陈述、唇枪舌剑的交锋和纵横交错的案情，如何让案件审判如庖丁解牛，遵循机理，去繁就简，由表及里，层层深入，找到一个直达公正结果的便捷路径、寻求一种事半功倍的办案方法？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院长、法学博士邹碧华总结多年审判实践经验，归纳提炼出“要件审判九步法”，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清晰的思路。
所谓“要件审判九步法”，就是以权利请求为出发点，以实体法律规范构成要件为基础，以案件争议的法律关系为主线，将审判过程划分为逻辑严密、环环相扣的九个步骤，分别是：固定权利请求→确定权利请求基础规范→确定抗辩权基础规范→基础规范构成要件分析→诉讼主张的检索→争点整理→要件事实证明→事实认定→要件归入并作出裁判。由此可以看出，“要件审判九步法”，实质就是对民商事案件审判过程作了步骤式概括，如同我们要过一条小溪，踩着这九块石头，将会最快捷地到达彼岸。从逻辑学看，司法审判的过程就是一个“大前提+小前提=结论”的演绎推理过程，而“要件审判九步法”，又可以说是演绎推理过程具体分解。作为一种司法方法的创新，其理论和实践意义，可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
“九步法”的提出，确立了具有普适性的办案思路。审判必须依循一定思路进行，思路决定出路。有的法官办案效率不高，一个重要原因是办案思路不清晰，庭审头绪杂乱，重点抓不突出，做了很多无用功。“要件审判九步法”恰恰为法官提供一个清晰的普适性的审判思路，制作了一个可以统一遵行的行为模板，它以请求权和抗辩权基础作为法律适用的基本出发点，以法律规范构成要件作为审判的基本元素，以简明具体的操作步骤作为抽象审判思路的基本载体，将民商事案件的审理分解为九个必经环节。这种程式化规制设计，使法官的审判活动从此可以循规蹈矩、按图索骥。按这九步走，无论多复杂的案件也不会无从着手；循着这九步，庭审活动会变得纲举目张、重点突出；走完了这九步，就必然得出一个审判结果；而且只要严格遵循程序步骤，也就可能减少诸多无效劳动。由于权利请求自始固定，法官充分行使释明权，引导当事人进行诉讼，审判进程大大加快，其效率价值显而易见。同时，审判思路的规范功能，也将对审判质量和效果产生积极影响。如标准的裁判步骤、严格的要件审查，必然会增强法律适用的统一性，而裁判理由的直观化，也会增进当事人对裁判结果的认同。
“九步法”的提出，确立了符合司法规律的法官思维。传统的办案思维往往是，法官先把全部事实查清，然后再去找法条，查证事实与法律适用常常是割裂的，其过程可以概括为：获得案件事实→择取和解释法律规范→对法律规范和案件事件逻辑关系形成内心确信→作出判决。这样的思维方式和办案思路，就有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是一些在庭审调查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查清的要件事实，在法律适用时发现是无用的或不必要的；二是在对法律规范和案件事件逻辑关系进行分析时，发现一些必须查明的要件事实却遗漏了，不得不重查一遍。“要件审判九步法”重要理论价值，就是在程序法和实体法、纠纷事实与法律规范构成要件、法官诉讼指挥权与当事人程序处分权之间建立了三个连接点，使事实查证与法律适用有机结合起来，从诉讼一开始就要把法律基础搞清楚，避免做无用功。只要有一个要件不符合，法官就无需将案件的其余事实一个一个查明，因为要适用基础法律条文支持当事人的请求，必须是所有要件都得到满足。这样，以往因为个别事实不能确定导致无法裁判、案件拖延的情况即可大大减少或避免。可以说，“要件审判九步法”确立了全新的更符合公正效率价值的法官思维和司法逻辑。加强法官司法能力建设，提高法官司法技能特别是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首先要培养和确立法官正确司法思维和审判思路，这是法官能力生长的基础和根本。或者说，先要树立“要件审判九步法”的司法思维方式，然后围绕如何做好这九步的工作来提高能力、积累经验。
“九步法”的提出，确立了审判思路管理的全新命题。审判管理是当前人民法院的一个热门话题，然而多数法院的审判管理还处在侧重过程控制和行为规范的层面。邹碧华院长从人文角度提出，审判管理应包括价值观管理、绩效管理和方法管理三个层面，审判价值观管理是审判管理的基础和核心，审判绩效管理是衡量能否实现核心价值观的基本标志，审判方法管理是价值观转化为审判绩效的基本保证，从而形成审判管理的完整逻辑。他提出，审判思路管理是审判方法管理的核心，基本审判思路是否清晰，是否符合认知规律和诉讼规律，决定了当事人能否顺利开展自己的诉权，决定了法院能否按照一定规律增进审判的质量、效率、效果，也决定了法院与社会之间的沟通交流是否顺畅。审判思路管理的提出，是审判行为管理的一种发展和升华，提示我们司法管理要更多地呼应司法规律本身的逻辑要求，更多地关注司法技术与司法方法，从司法机理入手，从规范司法行为模式出发，从将管理、指导与监督深入到审判思路和办案程序行进中。同时，要件审判九步法也对法官法律适用行为管理提供了基本框架，将大大推动法官法律适用行为的制度化与司法方法的规范化。
世界观与方法论是哲学的两个基本问题，正确的世界观能够让我们“做正确的事”，科学的方法论则指引我们“正确地做事”。对司法实务来说，我们必须始终关注两个基本问题：一是司法理念问题，这决定着司法的价值取向；二是司法方法问题，这决定着司法价值的实现路径。“要件审判九步法”无疑是当前司法方法研究的一个具有阶段性意义的重要成果，必将对司法实务工作和司法方法研究产生重要影响。某种程度上说，邹碧华院长所著的《要件审判九步法》（法律出版社2010年9月出版）应当是法官特别是初任法官和立志当法官的法律人必须要看的一本书，“要件审判九步法”也应当算是当前的一种最先进、最实用的民商事审判思路。
《人民法院报》2011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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