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现代汉语中,“好容易”在修饰某一类动词时,已经逐渐凝固成一个副词性成分,表示反语意义。研究“好容易VP”中的“好容易”从短语凝固成词的过程,围绕其词汇化的动因这一关键问题进行重点讨论。
关键词 : 好容易;词汇化;否定义:
Abstract: When it comes to haorongyi , most of the existing literatures focus on its particularity in the structure of haorongyi AP , or the difference between haorongyi and hao bu rongyi , and when the two are synonymous. There is no discussion on itself. In fact,when modifying a certain kind of verb, it gradually solidifies into an adverbial element expressing negative meaning.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process of haorongyi from a phrase to a word, focusing on the key issue of its lexicalization motivation.
Keyword: Haorongyi; Lexicalization; Negative meaning Motivation;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好容易”表示很不容易,修饰动词性成分,并且在《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1]中明确提到,“好容易”在表达“很不容易”时不能作谓语,只能作状语。由此可以分析,现代汉语中,处于状语位置的“好容易”已经不能依靠它表面的结构来分析它的意义了。例如1:
(1)振保不耐烦了,好容易熬到席终,身不由己地跳上公共汽车回寓所来,娇蕊在那里弹钢琴,弹的是那时候最流行的《影子华尔兹》。(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在例(1)中,“好容易”作状语,“好容易熬到席终”意思为“好不容易(地)熬到席终”。也就是说,“好容易”在状语的位置上固定地表示其反面意义,并且已经逐渐约定俗成为一个副词。
谈到“好容易”,现有文献中大多重点讨论其否定形式“好不容易”在“好不AP”结构中的特殊性,或者“好容易”与“好不容易”的区别,以及什么情况下二者同义,缺乏对“好容易”本身的讨论。笔者试对“好容易”的词汇化及其动因机制的问题进行探讨和研究。
一、“好容易”的特殊性
看到“好容易”,首先会想到它与“好不容易”有何区别,要讨论二者的区别,又要想到与此类似的结构还有“好热闹”与“好不热闹”“好奇怪”与“好不奇怪”等,它们看上去都是“好AP”与“好不AP”的组合,但是它们之间又有所不同。
首先,根据袁宾[2]对“好AP”与“好不AP”的解释,“好AP”与“好不AP”的关系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类是“好AP≠好不AP”,二者意义相反,第二类是“好AP=好不AP”,二者意义相同。第一类“好不AP”是“好+不+AP”结构中,AP是“带有社会性质的褒义词”,如“好安分≠好不安分”“好公平≠好不公平”;第二类“好不AP”是“好不+AP”结构,“好不”是副词,AP既可以是表示不愉快的感觉或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如“好蛮横=好不蛮横”“好糊涂=好不糊涂”“好惭愧=好不惭愧”,也可以是表示一般褒义词,如“好聪明=好不聪明”“好欢悦=好不欢悦”“好热闹=好不热闹”。
上述“好X”和“好不X”大多作谓语,“好容易”与“好不容易”在做谓语时二者的意思是相反的,属于第一类。并且“好容易”与“好不容易”还可以作补语和定语,语义依旧相反,前者意为“很容易”,后者意为“很不容易”。
但不同的是,“好容易”可以处于状语的位置上,其否定形式“好不容易”也可以直接作状语,作状语时“好容易”与“好不容易”同义。例如:
(2)桂昌宗在街头转了二三十分钟,好容易买了一袋冰块,赶紧回到医院,只见床边都是人,他踮起脚也看不见床上的章亚若。(《蒋氏家族全传》)
(3)余静动员大家重点试纺,好容易查出原因,拿出真凭实据,这才堵住她的嘴。(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例(2)中“好容易”后面的动词“买”后接完成体标记“了”表示已完成的时态;例(3)中是动词“查”带上了结果补语“出”表示完成。
靳莹[3]总结,当“好容易”与“好不容易”作状语修饰动词短语时,动词短语结构中往往是“动+了”结构或动词后面带有结果补语或宾语,满足这些条件时,“好容易”与“好不容易”同义。这也是学界广泛认同的说法。
这里需要注意两点。第一,“好/好不热闹”和“好/好不容易”虽然形式相同,但内涵却是截然不同的。金怡[4]对现代汉语中“好容易”和“好不容易”以及“好热闹”和“好不热闹”进行了全面考察,他认为两者只是在表层的线性排列上有相似性,但二者产生的原因不同,它们表达的效果也不同,相同意义的“好/好不容易”用作状语,而“好/好不热闹”一般作谓语,不做状语。
第二,在一些语境下,充当谓语、定语和补语的“好容易”是不能被否定的,若加上“不”,其否定意义勉强才能被接受,例如:
(4)a.对我来说,放弃是一件好容易的事啊。
b.对我来说,放弃真是一件好不容易的事啊。
这里“好不容易”作定语,应该是“好容易”的否定义,即“放弃很不容易”,逻辑上讲得通,但比较勉强,由普遍事实决定“放弃”应该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好容易”的共时句法分布
(一)“好容易”在现代口语中的句法分布
笔者检索北大语料库现代汉语语料,在随机抽取的100个例句里,98%的“好容易”是作状语的。北大语料库跟微博的语料相比,虽然都是共时语料,但是“好容易”作为状语的比例明显更多,也更值得研究。
在状语的位置上,“好容易”一般修饰的谓词性成分通常是动词性的,表示的一般都是已经完成的动作,“好容易VP”是陈述句,都用来描写已然事件,“好容易”只能理解为“好不容易”。例如:
(5)我好容易挤到河边,还被人潮拥着,几乎踩进水里,只得跳到一只挂在岸边的小船上待着。(高行健《灵山》)
在例(5)中,“好容易”修饰谓词性成分“挤到河边”,意思是“我好不容易地挤到河边”。作状语的“好容易”形式上是肯定的,语义上却与“好不容易”所表达的语义相等或基本相等,表否定意义。
根据孔令达[5]对语料中“好容易”的功能分析,“好容易”不仅可以做状语,还可以做作谓语、补语和定语等,但这时它表达肯定意义,可以由“很容易”来替换,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结构,例如:
(6)三嫂,你说得好容易!他这样的脾气,我怎么管得了?(巴金《秋》)
(7)一年一次的功课,反复地写,成了惯性,人便这么长大了,倒也是好容易的事情。(三毛《送你一匹马》)
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微博的语料显示,“好容易”的句法功能在口语中增多了,并且可以作定语和谓语表示“很容易”。在微博检索的语料中,随机抽取100个例句,除了做状语,“好容易”作谓语或定语表示“很容易”的用法明显更多。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在于:近代汉语的口语化,使得各地方言对现代汉语的普通话产生影响,而在香港话中“好容易”所表达的意义又是十分单一的。根据杨立琴[6]的研究,香港话中“好+adj.”基本上等同于普通话的“很+adj.”。例如“你好靓”=“你很漂亮”。而普通话中“好+adj.”表示的意义主要有两类:一是相当于“很+adj.”“十分+adj.”;二是相当于“好+不+adj.”表示相反的意思。在普通话中,“好容易”既可以理解为“很容易”,也可以理解为“好不容易”,在香港话中,“好容易”只能理解为“很容易”,这样一来,香港话中“好”等同于“很”的语义影响,导致“好容易”可以与“很容易”有相同的句法功能,所以“好容易”作补语、谓语和定语的用法也在现代口语中频繁出现。
(二)“好容易VP”的VP成分分析
语料显示,“好容易”表示“好不容易”时,在使用上是有限制的,它所修饰的成分必须是动词性成分,表示的一般都是已经完成的动作,“好容易VP”都用来描写已经发生的事情,并且很多情况下“VP”是“才+动词”的组合。
也就是说,“好不容易VP”格式中,“VP”不可以是光杆动词,而必须是动词性短语,这里的动词性短语是指包含述补短语、动宾短语或者状中短语,或者动词本身带有某种行为的结果的成分。
分析“VP”的语义,可以发现,一部分“VP”带有[+积极][+褒义]等语义特征,一部分含有“不”“没”等否定词,表达的是“期望实现”的动作。例如:
(8)怡萱的英文程度,本也很浅,看了几遍,好容易明白了,登时气得双脸紫胀,指尖冰冷,书也落到地下。(冰心《冰心全集第一卷》)
(9)啊,后来好容易不在地上演出了,进了茶馆了。(郭德纲《相声集》)
(10)他鼓起腮帮,那滑稽相惹得我好容易没喷出来。(李斌奎《天山深处的“大兵”》)
例(8)“好容易明白了”,人们平时也可以说“我好容易考上了大学”“他好容易成功当上老师”等,从认知的角度上看,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期待好的事件结果,而带有积极义的“VP”明显是说话者所期待的,并且也需要付出一定的时间或精力,所以当这些动作发生或完成之后,说话者在感到喜悦的同时也会感叹这一结果的来之不易,从而会用到“好容易怎么样”的句式。
一些情况下,一部分“VP”也带有[+消极][+艰难]等语义特征,但带入句子中整体仍然表达“期望实现,获得满意结果”的语义。例如:
(11)振保不耐烦了,好容易熬到席终,身不由己地跳上公共汽车回寓所来,娇蕊在那里弹钢琴,弹的是那时候最流行的《影子华尔兹》。(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人们生活中也可以说:“这部剧的大反派好容易死了。楼上的噪音好容易停了。”“好容易”也经常修饰“挤到”“挨过”“捱到”“挣扎出”等表示过程艰难的短语。
由此可以发现,“好容易VP”的“VP”语义时好时坏,但说话者在使用“好容易VP”句式叙述一件已经完成的事件时,显示出了他们对待“VP”的期望,若“VP”不是他们所期望的,那么说话者一定也显示出对主语的厌恶之情。例如:“这部剧的大反派好容易死了。”大反派是说话者所讨厌的,大反派的下线也正是说话者所期待的,如果说这里的“好容易”是“很容易”的意思,那么与句子语义前后矛盾,就无法成立。所以“好容易”所修饰的VP一般是说话者迫切期望的结果,而得到这种结果是需要努力的。
(三)“好容易VP”与“很不容易VP”的不同
从语义角度上来看,“很不容易VP”中“很”加深程度,“不”表示否定,而“好容易VP”没有否定词,但依旧要理解为“好不容易”“很不容易”。看上去这里的“好容易”与“很不容易”意义相同,但实际上二者出现的语用条件有很大的差异。
第一,当“好容易”表示“好不容易”时,“好容易VP”可于已然事件,不能于未然事件,所以“好容易”是肯定的;“不容易”后面VP是非现实的,有否定意味,试比较:
(12)当时天还没有大亮,好容易找到派出所,敲了半天门,才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那人要张艺谋把经过写下来。(《作家文摘》1993年)
(13)全相中所画人物身边都写姓名,就是刘皇叔也只能叫声玄德,唯独关羽却都题曰关公,似乎在六百年前便已有点神圣化了,这个理由很不容易了解。(周作人《谈关公》)
例(12)中“找到派出所”是已经发生的动作,而例(13)中“了解”的动作是否发生是具有不确定性的,具体还要看上下文的语境。
由此可以看出,“好容易VP”用于现实事件,即上述所说的已然事件,表达事件不容易发生,但结果是发生了的;而“不容易VP”的语用条件可以概括为用于非现实事件,“不容易”是短语,表达否定意义。
第二,“好容易”在句中游移性较强。“很不容易”修饰动词短语时,位置固定。例如:
(14)a.雪梅说:“我好容易拼上性命,找到这个男人,我不和他说说话太亏。”(李凖《黄河东流去》)(主语之后)
b.雪梅说:“好容易我拼上性命,找到这个男人,我不和他说说话太亏。”(主语之前)
c.雪梅说:“好容易拼上性命,找到这个男人,我不和他说说话太亏。”(无主语)
(15)a.谁知道这一晚,他很不容易合眼,他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鲁迅《阿Q正传》)
b.*谁知道这一晚,很不容易他合眼,他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主语之前)
c.*谁知道这一晚,很不容易合眼,他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无主语)
这也恰恰说明了“好容易”在句中作状语的位置更加灵活,已经副词化,不仅仅局限于紧靠谓词性成分。
三、“好容易”的历时句法分布
“好容易”最早在明代文献中出现,但是在明代使用量较少,语料库中仅有14例:《封神演义》(1)《醒世姻缘传》(4)《金瓶梅》(9)。在这些文献中,“好容易”一般有三种分布方式:单独成句、作谓语或者在谓语动前作状语。
“好容易”单独成句的句法分布出现较其他用法更早,例如:
(16)真人点首叹曰:“虽是帝王之师,好容易!正是你:七死三灾今已满,清名留在简篇中。”(明代《封神演义》)
(17)伯爵道:“快些儿了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数儿是的。怕有人来看见,我就来了。且过来,等我抽个头儿着。”(明代《金瓶梅》)
(18)不唱个曲儿与俺每听,就指望去?好容易!连轿子钱就是四钱银子,买红梭儿米买一石七八斗,够你家鸨子和你一家大小吃一个月。(明代《金瓶梅》)
“好容易”还可以作谓语,例如:
(19)姑子说道:“这个缘法好容易!你要是投不着,说那夫妻生气;若是有那应该的缘法,凭你隔着多远,绳子扯的一般,你待挣的开哩!”(明代《醒世姻缘传》)
江蓝生[7]认为,当“好容易”单独成句或作谓语时,若句子叙述的事件是已然的,其语义既可以理解为肯定义,也可以理解为反问“哪那么容易”。所以例(16)可以理解为“虽然是帝王之师,哪那么容易,也要经历七死三灾”,也可以理解为“虽然是帝王之师,想得好容易,也要经历七死三灾”。例(17)可以理解为“快些了事,哪那么容易”,也能理解为“快些了事,想得容易”。但是当句子想要叙述的是未然的事件时,“好容易”只可以理解为反问“哪那么容易”,如例(18)中,“唱个曲儿”是未然事件,句子只能理解为“不唱个曲儿与俺每听,就指望去?哪那么容易。”
“好容易”还可以作状语,修饰谓语动词,同样,其叙述的事件有的是已然的,有的是未然的。例如:
(20)张川儿接过来道:“你老人家不说,小的也不敢说,这个可是使不得。不说可惜,倒只恐折了他,花麻痘疹还没见,好容易就能养活的大?”(明代《金瓶梅》)
(21)来我跟前献勤,不在家里看守着,被他拐的财物走了!我好容易挣的东西!(明代《醒世姻缘传》)
例(20)是反问句,因为小孩能养活的大是未然事件,所以“好容易就能养活的大?”意为哪那么容易养活大;例(21)由反问句转变为陈述句,后接“挣得的东西”,明显是已然事件,“我好容易挣的东西”已经可以理解为“我好不容易挣得东西”。
紧接着“好容易”在清代开始多了起来[8],“好容易VP”用法出现频率增多,并且大多都是陈述句,理解为“好不容易VP”的情况大大增多。通过对语料库中的五部白话小说进行统计,“好容易”一词的使用情况如下:
表1“好容易”在五部白话小说使用情况统计表
这一时期“好容易”在句子中主要作状语,偶尔做补语,例如:
(22)后来好容易雇了一部东洋车子,才把他拉到公馆。(清代《官场现形记》)
(23)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又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清代《红楼梦》)
(24)太太叫把蓝呢蒙上,说得好容易,谁是轿子店里的出身?我是弄不来。(清代《官场现形记》)
例(22)和例(23)中,“好容易”作补语,叙述的是已然事件,句子为陈述句,“好容易”理解为“好不容易”;例(24)中,“好容易”虽然作补语,但如果理解为反问句,那么意思就是“把蓝呢蒙上,哪那么容易”,这里的“好容易”已经有某种程度的否定性,说得好容易,其实不容易。
根据上述“好容易”的历时分析,可以看出“好容易”作状语修饰动词性短语的用法在清代后期已经高频出现,并一直沿用至今。最后,在陈述句中作状语的“好容易”的反问语义渐渐虚化,不再表示“哪那么容易”,而是表示否定的“好不容易”。沈家煊[9]也在它的文章中提到,修饰动词性短语作状语的“好容易”是其反语用法语法化的结果,理解为“好不容易”的意义,它已经渐渐凝固为一种表示反面意义的副词性成分,成为特殊语言现象在状语位置上语法化的一种代表,而且“好容易”的反语语法化程度要远远高于“好讲理”“好安分”等“好AP”类词语。
四、“好容易”的词汇化动因
(一)句法位置
“好容易”最早出现的时候,有三种用法,一是修饰动词性成分,二是单独成句,三是作谓语。其中第一种情况“好容易”表示一种反讽的意味用法逐渐固化,表示了与自己的形式完全相反的意义。这是“好容易”副词化的基础。
沈家煊[9]在他的文章中已经提到,“好容易”在作状语时渐渐约定俗成为一个表示反面意义的副词性成分,并且他又说到这可能与其后面的“才+动词”有关。“好容易”它所修饰的动词性短语都是表示已经发生的动作,“好容易VP”结构都用来描述已经发生或完成的事件非常不容易。这时若“才”与动词搭配,往往更能突出表达这件事有多么不易。例如:
(25)天黑得很,不能说话,不能喊叫,好容易才爬上岸来,沾了满身污泥。(梁斌《红旗谱》)
这里“才”是张谊生[10]所提出的增值强调“才B”类,用于表示时间,强调所需的时间长,在例(25)中,“才”强调“爬上岸来”的时间久,不容易。之所以“才+动词”会比较容易出现,那是因为作状语表示否定义的“好容易”所修饰的动词性短语表达的是不容易,所需成本高的动作,才导致的“才”出现频率的增高,所以“好容易”的副词化与“才”没有必然联系,而是它长期处于状语的句法位置,高度语法化为一个词。
(二)高频率使用
“好容易”能够词汇化与其被频繁地使用有着必然的联系,从对十一部明清白话小说的搜索情况来看,“好容易”一词最早出现在明代,其后在清代着作中开始频繁出现。在这些小说中,“好容易”的意义绝大部分都是否定的,并且处于状语的位置。例如:
(26)来我跟前献勤,不在家里看守着,被他拐的财物走了!我好容易挣的东西!(《醒世姻缘传》)
(27)所以东拼西凑,好容易弄成这个数目。望你好好在京做官。(《官场现形记》)
不论是将“好容易”的否定义是由反语用法的高度语法化,还是反问语义的虚化发展而来,“好容易”作状语使用在清代后期使用频率就已经比较高了,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否定意义的“好容易”开始了其词汇化的过程。在《儿女英雄传》中,“好容易”出现了50次,在《官场现形记》中,“好容易”的出现频率高达80次,并且“好容易”的意义几乎都是否定的,即“很不容易”。可以看出,否定意义的“好容易”并非偶尔出现几次,而是被高度频繁地在文献中使用,当使用的频率越高,词语就更容易语法化,这也加快了“好容易”自身的词汇化过程。
(三)认知角度
“好容易VP”中,“VP”无论是带有[+积极][+褒义]等语义特征,还是带有[+艰难][+消极]等语义特征,但带入句子中整体仍然表达“期望实现,获得满意结果”的语义。因为不管“VP”时好时坏,说话者已经显示出了他们对待“VP”的期望或是对主语的主观情感,并且“好容易”所修饰的VP一般是说话者迫切期望的结果,而得到这种结果是需要努力的,是不容易的,这决定了“好容易”一出现就是反语的用法。这种反语的用法到了清朝后期开始频繁使用。
根据董秀芳[11]的研究,句法单位变为复合词的过程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一个由心理组块造成的重新分析的过程。由于长期在特定的构式中呈线性排列,在语句的理解过程中,这两个邻近的单位“好”与“容易”就容易被聚合为一个组块而加以感知,导致二者之间原有的分界被取消,造成结构的重新分析使用的时间久了,人们适应了,久而久之,就不再对“好容易”分开进行内部分析,“好”与“容易”之间的距离缩短,逐渐凝固成一个修饰动词性成分的副词。
五、结语
现代汉语中,副词“好容易”并不是由“好不容易”发展而来的,虽然二者语义大部分相同。其最先是作为小句或谓语,具有述谓性,作反语理解;后来在状语位置上具有修饰性,语义上继承了反语意义,并呈现否定意义,性质上词汇化,由小句变为副词。
在句法位置上,“好容易”处状语位,逐渐凝固为一个副词性成分;在使用上,否定意义的“好容易”在清朝后期之后被频繁使用,这为它的词汇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语义方面,“好”的用法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好容易”的语义演变;在认知角度上,否定义“好容易”出现的语境造成了结构的重新分析,使“好”与“容易”的联系更加紧密,逐渐约定俗称为一个整体,这也是“好容易”词汇化为否定义副词的一个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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