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个舞台上很高兴,也很惶恐,为什么高兴呢?因为我一看在座的都是青年人,而且都是有文化的青年人,起码都是大学学历,甚至还有研究生、博士生之类的。有学历的青年人那可了不得,毛泽东说过,你们像早晨8、9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所以说了不得。说你为什么惶恐呢?台上的讲者和台下的听者,这个学历不成正比。在座的起码都是大学文凭,而讲者小学文凭都没有,这就有了差距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在想,我得找出我的长处,我对诸位青年朋友在这讲,我有什么长处,我想起来了,年龄!我72了,谁有72?谁也没有啊。我经历的恐怕比你们多,我经历的你们没经历,比方说,战争,你们谁经历过?没有。我经历过,辽沈战役,1947年打四平,血战四平。打四平的时候,我就在四平,那是惨烈的战斗,可了不得。整天枪炮声,走在街上,这人说不定哪天死,哪天活。辽沈战役完了就平津战役了,天津解放了,我就上学了。我父亲知道说书得认字,所以得念书。让我就在天津南郊,叫天津师范附属小学三分校念书。念书了,我当时想,这个书我得好好念,将来我得做大事。我要将来考大学,我要将来当文学家,当科学家,最次也得开飞机。当时那么想的,所以我学习不错,成绩好,到了五年级了,再有一年就高小文凭拿到手了。可是五年级的时候辍学了,为什么?我父亲得了肝炎,病很重。我父亲告诉我:行了,念了几年书,能念书能看报就行了,别念了。不念了,全校全班的同学都为感到可惜,我自个儿也想,我怎么能不念书呢?不念书我将来干什么?离开学校了,全班的同学送我,当我离开每天上学必走的胡同的时候,我跟同学含笑招手,回过身来热泪盈眶,回到家里边抱头痛哭跟我母亲。我觉得我前途没了,我将来干什么?五年级,一个文凭都没有。我能干什么呢?那个时候我父亲想让我说书,说书,说书对我很遥远,我会说书吗?因为我得模范儿童得那个奖的时候老师给我写个稿,我在台上念得乌七八糟,乱七八糟,老师下来就跟我说,念的什么呀你呀,我当时就想啊,你问一百个人说这孩子能说书吗?肯定一百个人说他不能。我自个也觉得我不能说书,但是楞让我说书。所以我老说,人生就是个大谜语,青少年看到的是谜面,中老年看到的是谜底。我那个时候看的就是谜面,我将来能干什么?今天我看到谜底了。在座的各位,你们都在看谜面,还没看到谜底。因为你们的人生道路很长。
这个说书,开始都要打基础,你得背那个赞语,歌赋,所谓赞语就是人长得怎么样,开脸一说,一套一套的。其实那玩意都是万能的,黑脸他出来的就是这一套,白脸出来就是那一套。说这个兵器,说使这个鞭,这个鞭怎么好,提起这把鞭来是并州铁,老君炉内打,老君炉内折,折了打打了折,打成二九十八节,打山山就甭,打地地就裂,打虎虎就死,打龙两半截,打到人身上,筋断骨头折。就念这个,整天背这个。后来到了要说书的时候,我父亲让我上台,上台一说就垮了。我可不像有的歌星,影星,一出来一个戏火了,一首歌,火了,我上去一说,垮了!完了之后我就跟我父亲说,我说我干不了这个。我父亲说你不干这个干什么?我说我自个找门路,我想参军,父亲不让去。我想考戏校,唱京剧,不让去。我想进天津歌舞团弹三弦,一个月工资33.66元,我父亲说你一个人够了,你妈呢?你妹妹,你弟弟呢?父亲有病,家庭生活靠我抚养。我说我说书没人听啊,还非逼我说书,这不逼着我挨饿嘛。父亲说,说着说着就有人听了。这个理论很浅显,但是我后来想,也很自然。是啊,非逼你说书,你就得琢磨,你就得执着,你就得不能放弃,你就得研究它。
英国首相丘吉尔到牛津大学去做演讲,题目就是成功的秘诀。丘吉尔上去之后说了,说我的成功秘诀就三句话:第一不能放弃,第二不能放弃,不能放弃,第三句话,不能放弃,不能放弃,不能放弃。我那个时候没辙,我也不能放弃。我就研究这个书它怎么能说好,我听老艺人他们那些人怎么讲,怎么能把人物给说好,把情节说得人们爱听,把语言说得人们爱听,我就琢磨这些个事。在这个时候,辽宁的本溪市曲艺团问我愿不愿意入团,我说可以,我说前提是入团你得让我说书。说你不是还会弹三弦,我说,对啊,弹三弦是我的副业,说书是我的主业。
入了团到团里边,安排我活,弹三弦,给一个女演员当伴奏员。我找那领导去了,我说你怎么让我弹三弦呢?我说我是说书的。“哎呀,田连元同志,入了团就得服从组织安排,说书的人我们团里不缺,就缺弹弦的,你就弹吧!”我一看,行,弹吧。弹了一年多,那主演跟我搞对象了。我一想这可能是天意,弹了一年多,弹出个媳妇来。但是,说书的意愿没有结束,我要说书。
结婚了以后了,团里面有一块空地,就是有个场地没人去。因为晚上演完了,那个演员得骑着自行车自个回来,没有公交车。我一看,机会来了,我说我去,就这么去了。去了,把我多年来积累的,胸中的这些个东西我都展示出来了。到那一说,火了,天天满座。我当时就想,我在偏远的地方我能说书说火了,没人知道啊。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呢?到了1965年,辽宁省搞了一个曲艺汇演,我创作了一个段子,叫《追车回电》短篇,我这一说,一个段子说完了,底下掌声骤起,那包袱接连着汪汪的,把我自己吓着了。我一想,哇,敢情这玩意能火啊,在这火了,全省火了。哇的一下子大伙都认识我了。中午吃饭一进食堂我就觉得有多少双目光投向我,就这小伙,就这小伙,他说的挺新的,怎么的。所以艺术创作有很多东西是始料不及的,各位同学们,你自个可能都有感受,说我这东西要火,一定火,它往往火不了,你只要不遗余力地认真去做,最终说不定它火了。
辽宁广播电台请我录第一部长篇书《欧阳海之歌》,紧接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来了,到这让我重录《欧阳海之歌》,同时再录一部《渔岛怒潮》,两部书。十月份进北京,马上去录。当时,这是1966年春天,1966年的5月16日,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不但没上北京,我下了乡,北京没录成,下乡当农民了。在农村干了不少的活,铲地、插秧、薅苗,薅草,最后到了插秧的时候,一插十几个小时,我当时想了,我要当农民,当农民也得当出个样来。不行,我就不信能不能累死。插秧,一个班也不缺,最后把生产队长感动了,生产队长感动,跟我说:“老田啊,你干得不错,原来我们寻思你们这些唱戏的干不了农活,就我们庄稼人,就插秧这活,没有上全班的,你是一天半不缺”这段经历,是我人生当中记忆很深刻的。
八十年代开始说长书,到了85年就开始录电视评书,第一部《杨家将》,1987年到了北京了,北京一播《杨家将》,引起了轰动性效应。很多青年学者,尤其是初中生高中生给我写信,写了很多信,还有的一个班的同学给我做个小坐垫,让我垫着,说别把腰闪着。还有些老同志给我画画,给我写字,赞誉我这评书怎么说得好。可以说举不胜举,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有一回到了北京打出租,出租司机一看,哟,田老师,我说是的,他说,我就老想啊,我要是见到您我得告诉您个事。我说,您说。他说,您可别过意啊,我呀是二汽厂的,我们二汽厂里有个老工人,就特爱听您的评书,这老工人后来得了绝症了,要死了,他儿子就问他,说您还有什么事赶紧跟我们说,这老工人说,我真要是死了,就听不着田连元的杨家将了。他儿子真 孝顺,您还别说,他爹死了之后,糊了个电视,影评上画了个田连元,一块烧了。我一听,我说好啊,我说我上那边给他说去了。所以说《杨家将》震动很大。
从那以后,我当主持人出了一本书,最后到大学里演讲。演讲的时候我想了,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人,上大学里边演讲,凭什么?我觉得这是一种反常现象,我觉得人生道路从生到死,这是一个过程,当中间这个过程叫活,所以你活得怎么样,靠你个人的拼搏,结果你怎么样,你不要期望值太高,你得有一个环境。大环境你得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有为无为,都是做,不以贫富论失得,这就是我的人生感悟。感谢各位花出时间使脑袋在这思考着,出耳朵听我在这说,说我自己的经历,耽误大家的(www.5a.net)宝贵时间了。鲁迅说耽误别人的时间无异于图财害命,我就图财害命一把吧,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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