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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韩少功:天上的爱情2017-11-14

      韩少功:天上的爱情  山顶上还住着人,不过不是《桃花源记》里的避秦遗民,而是多年前迁来的一对私奔男女。  他们原住江西修水,是叔叔与侄媳的关系,只因侄儿到广东打工,长年不在家,侄媳一遇难事就得找叔叔叔帮忙。要种田了,得请叔叔来赶牛犁田。要卖猪了,得请叔叔来套绳捉猪。有时侄媳头痛脑热,也得靠叔叔请郎中,抓草药,端汤送水。三来两去,两人就粘到一起了。侄媳当时是乡里的小学教师。  风声传到侄儿耳朵里。侄儿赶回家操起一把菜刀就要杀人,吓得奸夫淫妇夺路而逃,几乎是净身出屋,一根针也没来得及带。他们知道自己乱了大

  • 韩少功:空山2017-11-14

      韩少功:空山  去山上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荒,越走越静。前十几里路还勉强可以见到人迹。有人挑着竹子,或者是背着雨伞,在曲折小路上下山来,与我们擦肩而过。虽然不相识,但不会没有必要的客套。  “上去呵?”  “下去呵?”  或者由我们先搭腔:  “下去呵?”  “上去呵?”...

  • 韩少功:疑似脚印2017-11-14

      韩少功:疑似脚印  我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异响,跑到院子里探头一看,见竹林里枝叶摇动,还有个隐隐约约的黑影,似乎正在藏匿。是谁呢?我随手抄起一杆铁锹大叫一声,那里便有一刻的静止,然后冒出一个顶着蛛网和草须的脑袋。  “我来砍点茅竹。”他露出两颗黄牙。  “你是谁?怎么砍到我院子里来了?”  “这些茅竹没有用的。”  “你说没用,我有用呵。”...

  • 韩少功:非法法也2017-11-14

      韩少功:非法法也  邻村的两个后生惨遭大祸。一个电工,一个帮手,架设外线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呵呀一声,双双翻倒在水田,水淋淋的身体抽搐不已。  有人怀疑他们违章操作。有人怀疑另有第三者肇事,比方说在配电间冒然合闸。到最后,几乎所有人却一口咬定了供电公司:施工前缺少培训,施工有监督,材料质量也可疑……总之他们应对死人负责。当时公司总经理把汽车停在村口,不打算进村了。村民们将汽车团团围住,七手八脚要连车带人抬进村去,抬到惨兮兮的灵堂前去。他们一开始并没想到什么钱,但既然时逢丧

  • 韩少功:瓜菜2017-11-14

      韩少功:瓜菜  电话和摩托车在乡村最适用,方便了大家联络,省了好多时间和脚力。其次是电视,虽然有些节目不一定让人们全看明白,但至少给夜晚添了些热闹。乡下利用率最低的现代器具要数冰箱,因为瓜菜都在地上,随吃随摘,用不着冷藏。大部分肉食多以腌制,熏制,晒制等方式保存,山民们在这方面的习惯不易改变。  收亲嫁女之时,照城里人时兴的规矩,一套电器必须齐备,其中冰箱还是断不能少。只是冰箱买来以后大多不通电,塞满衣服或农药,有时候甚至装上几袋谷种,算是个密封杂货柜。...

  • 韩少功:青龙偃月刀2017-11-14

      韩少功:青龙偃月刀  何爹剃头几十年,是个远近有名的剃匠师傅。无奈村里的脑袋越来越少,包括好多脑袋打工去了,好多脑袋移居山外了,好多脑袋入土了,算一下,生计越来越难以维持——他说起码要九百个脑袋,才够保证他基本的收入。  这还没有算那些一头红发或一头绿发的脑袋。何爹不愿趋时,说年青人要染头发,五颜六色地染下来,狗不像狗,猫不像猫,还算是个人?他不是不会染,是不愿意染。师傅没教给他的,他绝对不做。结果,好些年青人来店里看一眼,发现这里不能焗油和染发,更不能做负离子和爆炸式,就打道

  • 韩少功:非典时期2017-11-14

      韩少功:非典时期  2003年春夏之际的非典时期,我是在乡下度过的。从电视里看,全国似乎进入了战争状态,只差没全天滚动式地播送国歌和战争动员令了。但乡下人对这种紧张不以为然。“什么非典呢?不就是人瘟么?”照他们的理解,鸡有鸡瘟,猪有猪瘟,人当然也难免人瘟,这事古已有之,没什么奇怪,哪用得着兴师动众?  贤爹还另有解释,说真命天子上台时都有一难,今年总书记刚上台,有非典这就对了,就证明真命天子不假了——依照他天人感应之说,似乎人们还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才对。

  • 韩少功:一师教2017-11-14

      韩少功:一师教  茶盘砚有个雪娥嫂,信基督教。她残了一只眼睛,但犁田打禾什么都做得,历年来交税费最全,完成摊派工最早,还收养了一残疾少年,比男人还勤劳,比干部还义道。  她第一次见到我,就愤愤批判唯利是图。她说村里有一富户,做什么都斤斤计较,让出几分山给村里修路,算起钱来也心狠手辣。他就不想想他一窝六七个娃崽是怎么长大的?——雪娥嫂是指当年大集体的时候。不是靠那时候的大集体,不是靠那时候见人有一口饭,他一大窝娃崽还带得大?现在倒好,他娃崽大了,也揣着大票子了,就事事要个等价交换

  • 韩少功:农痴2017-11-14

      韩少功:农痴  去学校公厕挑粪的时候,时常会与一个人不约而同地会师在粪坑前。他黑长脸,破草帽,裤脚上一定沾泥带土。一双黄胶鞋前面破了洞,鞋后跟挂着几条散纱,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荒货。  看他两个特大型号的粪桶,谁都不可能知道他是个城里人。他姓余,人称“余老板”,因为多年前来此办鱼场,雇了一些帮工,就有了老板的身份。但他养鱼颇为不顺,不是碰上鱼瘟,就是碰上山洪,几年下来把几十万投资都赔光了。但他决不撤兵,依然在这里喂猪,打米,种田,育瓜菜,把鱼塘之外的经营范围越做越大,光是猪就呼

  • 韩少功:月下狂欢2017-11-14

      韩少功:月下狂欢  卓别林的电影里有人的机器化。其实,不光是蓝领可能机器化,当下很多白领也面临厄运。一般标准下的白领,通常是在电子眼的监控之下,在大车间似的办公区里,就位于矮隔板的格子岗位,像装配板上的一个个固定插件,一插上去就紧急启动,为公司的利润奔腾不息。眼睛,颈椎,腰椎,心脏,植物神经等等,是他们最容易磨损的器官。我的一个外甥女就是这样的白领。她一进公司还被告知: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打开,随时听候老板的调遣。  乡下农民倒多了一些自由,劳动方式的单调和呆板,在很大程度上也得以避免。乡间空气新鲜自不

  • 韩少功:一块钱一摇2017-11-14

      韩少功:一块钱一摇  山里人以前做生意少,就算交易也不像是交易。比如卖瓜论个,不管大小是一个价;卖羊论只,大一点小一点不生计较。卖柴则论步:把柴禾码成大体上四四方方的垛子,然后以脚步丈量出一二三。至于脚步的长或短,柴垛的高或低,都是马马虎虎的。  牛马是比较昂贵的财产,计量不能太随意,因此买卖时需“拳牛比马”,以拳头或指头比量牛马的大小。但这是专业贩子的工夫,非一般人能胜任。  现在商品交换增多,山里人也大多会精打细算了。有一次,我看到路边有个板粟园,问管园子的老人如何卖。老人

  • 韩少功:寻找主人的船2017-11-14

      韩少功:寻找主人的船  建伢子本名建华。听说我想去粟木峒,他到处去找桨,窜了两三家都没找着,最后骑摩托去他婶娘家扛来两支。  我们在水边解船也费了点时间。有一条小破船进水太多;另一条断了桨桩,没法挂桨;最后一条是竹船,舱里有麻袋和镰刀,看来主人正准备去割禾收谷。建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些东西丢上岸,挂上桨就走人。反正这里的私船差不多都是公用,人们先来后到,谁先解锚就谁先用。  粟木峒远在库湖的那边,因没有通公路,甚至没有通任何陆路,人们进出都得靠船。有些人把房子盖到湖这边来了,但责任田还在那边,插秧和

  • 韩少功:最后的战士2017-11-14

      韩少功:最后的战士  我爬过湘东北一带很多山头,常常发现那里有战壕、弹壳以及弹片。一堆锈炮弹在那里出土,可见那里曾经到处是战场。红军时期就不说了,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国军以沉船封堵长江航道,湘、鄂、赣三省交接的这一脉山地,就成了阻击日军西进的重要战区。蒋介石题写的“气壮山河”四个大字,至今还刻在幕阜山上,纪念一大批喋血英烈。  战争留下了战壕、弹壳以及弹片,还留下了一些脱离队伍的游兵散勇。有一次,我到梅峒的贤爹家里吃饭,饭桌前见到一陌生面孔。一问,对方果然不是本地人,是一个外来的

  • 韩少功:垃圾户2017-11-14

      韩少功:垃圾户  笑花子的父亲叫雨秋,是村里最穷的人,号称垃圾户,孤零零住在大山深处,方圆数里之内没有邻居。那里原是块坟山,以前属于山那边的陈氏。两间破瓦房住着陈家的守坟人。后来陈家败了,守坟人走了,破房久久地空着,便成了雨秋的窝。  去雨秋家看看不容易,需要爬几座山,走到气喘吁吁头昏眼花,才有远远的一个屋角在树林里冒出。同行的村支部书记莫求说:“到了。”我以为是雨秋家到了。没想到他是说老卫家到了,雨秋家还在老卫家后面的山上哩——他指了指云雾中若隐若现的

  • 韩少功:笑大爷2017-11-14

      韩少功:笑大爷  哥哥八岁的时候出走,至今没有消息,也许是掉下山崖摔死了,也许是被“红毛狗”吃掉了——这是山里人对狼或豺的叫法。祸不单行,笑花子自己五岁那年不小心,扑倒在火塘里,烧坏了一张脸,留下了嘴角两边向上吊起的疤痕,看上去是一朵凝固的笑。  他伤心的时候是笑,生气的时候是笑,紧张的时候也是笑,所以被大家叫作“笑花子”。每次家里没米下锅了,他饿得直哭,但越哭越像笑,好像挨饿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每次听到红毛狗叫,他躲在母亲的身后,

  • 韩少功:邻家有女2017-11-14

      韩少功:邻家有女  谷爹很瘦,脑袋一偏,就横搁在肩膀上;两腿一缠,就缠成了不可思议的麻花;手往身后一插,竟从腰的另一边伸出来。他全身的关节似乎可以随意脱落和折叠。如果要吓唬我一下的话,似乎还可以说干就干,把自己扭成一个魔方,让我在一堆身体部件里找不到他的脑袋。  这位疑似魔方是忍不住来报喜的:在城里打工的女儿回来了,给娘买来一双皮鞋,一百三;给他当爹的买来一件毛衣,一百三;给二妹买来一件好时髦的衣,花里忽哨,扯七吊八,打了好些补丁,鬼样子,丑绝了,还是一百三。还带来一盒高级糖,每一块都包了三四层纸,要

  • 韩少功:北门口预言2017-11-14

      韩少功:北门口预言  北门口是杀人的地方。  城楼靠河,乌鸦总是栖在城墙上,凝视河水里涌荡着的夕阳或晨星。船到了,船客们钻出船篷,忽觉世界明亮耀目,脸上红红的兴奋,便开放在满河的捣衣声及其回声之中。外地人东张西望,鼻梁几乎承受不住凌空欲下的楼影,还有斑驳的青苔,蓬生的蒿草,以及城门上“古道雄关”几个汉隶大字。他们顾盼之间不免暗生一丝惊愕,觉得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只是无从打听。  船客们的竹背篓里,多背着穷人的营生。他们有时付不起船资,就用劳力作为抵偿。从辰州到这里溯水上行,

  • 韩少功:故人2017-11-14

      韩少功:故人  余先生去国二十年后重返故乡,是小城一件新鲜事。事先省里有关部门来过电话,称余先生是爱国侨胞,在香港及美洲有数千万资产,这次回乡观光,地方上务必热情接待,以利招商引资和改革开放。  县委县政府已开会专题研究过此事。县招待所五号小楼立刻重新装修,换地毯,换窗帘,灭老鼠,喷香水,摆设盆花和雀巢牌咖啡,显示着县里最高消费水准。派出所警察在小楼外设岗派哨,整顿治安秩序,阻止好事者前去拥挤喧哗。据说有位后生以为那里又在抢购紧俏商品,满头油汗地投入了人群,被身后的人一挤,竟冲过了划在地上的警戒线,迫

  • 韩少功:鞋癖2017-11-14

      韩少功:鞋癖  一  妈妈说,父亲理发去了。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是二十多年前。  初秋的一天,天气很热,夏天还晾在金光灼灼的窗户上。我想象那天父亲照例把衣领整理得十分逻辑与理性,十分合乎社会公德,与守门人谈了几句关于修理自来水管的话,然后踏着地上老槐树的白色花瓣,从容地朝着阳光迎面闯过去了。  派出所接到了寻人的申报,但一连数天没给任何消息。妈妈便自己去寻找,搜寻一切不怀好意的地方,比方铁轨或水井。我想象她找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有的挂着漂亮的耳环,有的嘴里镶了金牙,有的脸上凝固某种对邻居或亲人的愤愤不

  • 韩少功:月光二题2017-11-14

      韩少功:月光二题  空院残月  有一个邻家的汉子很会种瓜,扛着锄头这里看一看,那里挖一挖,似乎没有做什么,但他所到之处不久就会冒出肥大的瓜叶,逢沟过沟,逢坡上坡,甚至翻越墙垣,尽情地蔓延和覆盖。不知什么时候,瓜藤已潜游我家门前的路上,过不了多久,两三个南瓜居然憨憨呆呆地拦路把守,要收缴买路钱的样子,使我出入的时候得东躲西闪三步两跳。  “把瓜摘去吃吧。”他撑着锄头,乐呵呵地冲着我笑。...

  • 韩少功:飞过蓝天2017-11-14

      韩少功:飞过蓝天  它是一只鸽子,但有人的名字,叫晶晶。  它饿了,落在屋檐咕咕叫,左顾右盼,总希望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晚霞已越来越暗,炊烟已快飘尽。要是平常,那个人早就回来了,担着柴,或扛着锄头,或提着柴刀,老远打响一个长长的呼哨。于是,晶晶飞过去,落在那个带有汗渍气味的肩上,挺胸四顾,得意洋洋,尾巴在主人脸上挤挤蹭蹭。那个人会轻轻抚摸它,从口袋摸出一把稻谷或绿豆,有时还有它吃上了瘾的野葡萄。  那个人把晶晶的名字叫得多了,它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名字。它迎上去,任主人给它梳毛,任主人给它装哨子,在自己难受

  • 韩少功:风吹唢呐声2017-11-14

      韩少功:风吹唢呐声  一  当时,我在队长家里开铺,听见窗外有一串不成调的唢呐声,转而又变成“嗷嗷嗷”的吼叫。声音闷,像喉管被掐住,有点喊不出来。我探头一看,见地坪里有个中年汉子,腰间插一支唢呐,手里搂着两小捆湿甸甸的生树丫,正在同两个拿柴刀的小孩争吵。他那声音,那手势,那急得跺脚的样子,说明他显然是个哑巴。  小孩不怕他,指他的鼻子:“假积极!假积极!又没砍你家的!”...

  • 韩少功:怀旧的成本2017-11-13

      韩少功:怀旧的成本  房子已建好了,有两层楼,七八间房,一个大凉台,地处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上。由于我鞭长莫及无法经常到场监工,停停打打的施工便耗了一年多时间。房子盖成了一个红砖房,也成了我莫大遗憾。  在我的记忆中,以前这里的民宅大都是吊脚楼,依山势半坐半悬,有节地、省工、避潮等诸多好处。墙体多是石块或青砖组成,十分清润和幽凉。青砖在这里又名“烟砖”,是在柴窑里用烟“呛”出来的,永远保留青烟的颜色。可以推想,中国古代以木柴为烧砖的主要燃料,青砖便成了秦代

  • 韩少功:智蛙2017-11-13

      韩少功:智蛙  我们一家进了村,发现房子还没盖好,根本没法住。施工队的包工头老潘满脸歉意,说不是他有意谎报军情,耽误工期确有客观原因:下雨、停电、机器坏了,有人要回家插秧等等。但我看他成天与妇女们打牌,输钱无数,是最受妇女们欢迎的“扶贫干部”——这才是误工的最大原因吧?  我这样一说,潘师傅红着脸,但坚决不承认。  我们只好暂时借居在附近的庆爹家,耐心等待工程扫尾,顺便也开始荒土的初垦。...

  • 韩少功:当年的镜子2017-11-13

      韩少功:当年的镜子  庆爹一进门就说:“你说这事怪不怪?波黑还在打来打去的。这联合国怎么就喊不住呢?”  我说:“要你不去买码(私彩),你还在买。乡政府喊了这么多回,喊住了你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哼哼嘿嘿,换了个话题:“你说成思危怎么这样会讲呵?好学问,真是好学问。讲一两个时辰,不打一下顿,也不喝口水!”  我不大熟悉成思危,更不知道这位北京的大人物最近说了什么。说实话,每次见庆爹上门,我总是会从他嘴里得知许多重要大消息,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