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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高玩2017-12-04
龙应台:高玩 安安和弗瑞弟关在房间里,安静了很久。太久了,妈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敲敲门。 “等一下等一下。”里头窸窸窣窣显然一阵慌乱。 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安安一只手还扯着裤带,弗瑞弟则根本把裤子给穿反了。 妈妈看着两个人尴尬的神色,好奇极了: “你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啦!”安安边系皮带,边说,“我们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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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葛格和底笛2017-12-04
龙应台:葛格和底笛 1 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安安却不见踪影。 妈妈扯着喉咙呼叫了一阵子之后,开始寻找。游戏间灯还亮着,散着一地的玩具。沙发垫子全被卸了下来,东一块西一块地搭成一座城堡。安安在哪里?刚刚还在城堡底下钻来钻去。 三岁的弟弟(念做“底笛”)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两条腿晃着晃着。哥哥(念做“葛格”)吃饭罗! 草地上都结了冰,天也黑了,安安不可能在花园里。这孩子野到哪里去了?妈妈渐渐生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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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一只老鼠2017-12-04
龙应台:一只老鼠 星期天早餐桌上,穿着睡袍的妈妈喝着咖啡,眼睛盯着桌上摊开的报纸。 “得——得——蒙——” 安安挤在妈妈身边,用手指着报上的字,“得——蒙——斯——斯——” “你挡着我了,安安!”妈妈试图把安安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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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读《水浒》的小孩2017-12-04
龙应台:读《水浒》的小孩 讲完了一百回《西游记》之后,妈妈开始讲《水浒》。鲁智深那胖大和尚爱喝酒、爱吃狗肉,动不动就和人打群架,乐得安安哈哈大笑。 智深睡的时候,鼾声像打雷,半夜起来,就在那佛殿上大便小便——安安捏着自己的鼻子,说:“好臭。”可是咯咯笑个不停。 妈妈心中暗想:这书是不是要坏了我的生活教育?暂且说下去:那鲁智深哪,喝醉了酒,半夜里摇摇晃晃回到山庙,山门关了,他用拳头打门,砰砰砰砰像打鼓一样。敲了一会儿,扭过身来,看见门边一个金刚,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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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渐行渐远2017-12-04
龙应台:渐行渐远 一个无聊的下午,安安说,妈妈,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妈妈说,好,你是个婴儿的时候,吃奶像打仗一样,小小两个巴掌,紧紧抓着妈妈的Rx房,嘴巴拼命地吸奶,好像整个人悬在Rx房上,怕一松手就要掉到海里去了。不到一分钟,就把奶吸得光光的,再去抢另外一只奶……那个时候,你一天到晚黏在妈妈胸上。 后来呢? 后来,你会爬了,妈妈在哪个房间,你就爬到哪个房间,像只小狗。妈妈一离开你的视线,你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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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男子汉大大夫2017-12-04
龙应台:男子汉大大夫 安安陪母亲到妇产科医生那儿去做例行检查。 褪下裙裤,妈妈坐上诊台,两腿大大的叉开。医生戴上了手套,取出工具。 “妈妈,”安安在门边说,“我也要看。” 石医师看了妈妈一眼,问着:“你介意吗?” 妈妈想了一会,说:“不介意。安安,你可以进来,但是不可以碰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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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神话·迷信·信仰2017-12-04
龙应台:神话·迷信·信仰 安安踏进了一座庙,他的眼睛一亮。 这是一个充满了声、光、色彩、味觉的世界。道士手中的铃“叮铃叮铃”地响着,嘴里喃喃地唱着说着,和一个渺杳的世界私语。身上的红袍耀眼似光,和神案前跳跃的烛火彼此呼应。 那香啊,绵绵幽幽地燃着,青色的烟在清脆的铃声里穿梭着缭绕着上升。屋梁垂下金彩华丽的大灯笼,香烟回绕着灯笼。 在回廊边的小厢房里,一个红袍黑帽的道士对着床上一套旧衣服作法。那是一件男人的汗衫和短裤,都是白色的。面容忧戚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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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寻找幼稚园2017-12-04
龙应台:寻找幼稚园 五岁的表哥对三岁半的表弟说: “那辆白色的警车给我!” 表弟不放手,急急地说: “Nein,Nein,dasgehortmir!” “你已经玩很久了嘛!”表哥不高兴了。 “DuhastaucheinAuto。”表弟也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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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啊!洋娃娃2017-12-04
龙应台:啊!洋娃娃 安安背着小背包,看着海关人员神气的帽子,他没有注意爸爸那依依不舍的眼光。 “小东西,”爸爸蹲下来,大手捧着安安的脸颊,“到了台湾可别把爸爸忘记了。” 小东西一点不被爸爸的温情主义所动,他用德语说: “爸比,我以后不要当垃圾工人了;我要做机场警察,好不好?” 爸爸看着母子俩手牵手地走过关卡,眼睛像条透明的绳索,紧紧系着两人纤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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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你的眼睛里有我2017-12-04
龙应台:你的眼睛里有我 “女娲就捡了很多很多五色石,就是有五种颜色的石头,又采了大把大把的芦苇,芦苇呀?就是一种长得很高的草,长在河边。我们院子里不是种着芒草吗?对,芦苇跟芒草长得很像。 “女蜗就在石锅里头煮那五色石,用芦苇烧火。火很烫,五色石就被煮成石浆了。石浆呀?就和稀饭一样,对,和麦片粥一样,黏黏糊糊的……” 一个白雾蒙蒙的下午,母子面对面坐着。华安跨坐在妈妈腿上,手指绕着妈妈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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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他的名字叫做“人”2017-12-04
龙应台:他的名字叫做“人” 久别 妈妈从城里回来,小男孩挣脱保姆的手,沿着花径奔跑过来,两只手臂张开像迎风的翅膀。 妈妈蹲下来,也张开双臂。两个人在怒开的金盏菊畔,拥抱。小男孩吻吻妈妈的颈子、耳朵,直起身来瞧瞧久别的妈妈,又凑近吻妈妈的鼻子、眼睛。 妈妈想起临别时安安呕心沥血的哭喊、凄惨的哀求: “妈妈——安安也要——进城去——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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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欧嬷2017-12-04
龙应台:欧嬷 “妈妈,起床啦!”安安用手指撑开妈妈紧闭的眼睑,像验尸官撑开死人的眼睑。 妈妈却并不像往常一样地起身。她拉起被子盖住头,声音从被子里闷传出来: “去去去!去找欧嬷,要欧嬷给你吃早点。” 华安也想起了,这是欧爸欧嬷的家,兴奋地摸索下楼。 妈妈听见楼下厨房里苍老而愉快的声音:“早安,宝贝!”满足地拥着被子,再睡,感激婆婆给了她赖床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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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野心2017-12-04
龙应台:野心 若冰到欧洲来看老朋友,华安妈妈期待了好久。晚餐桌上,她对华爸爸描述这个明天就要来访的大学同学: “她很漂亮,人永远冷冰冰的。大学时候,我很羡慕她那副孤高不群的样子,听着笑话不笑,见到人不嘻嘻哈哈,大家都觉得她很有深度,我学都学不来。” 华爸爸敷衍地说了声“哦”;他对台湾那种有“深度”的女生一向没有兴趣,他喜欢像钟楚红那样野性的小猫或者三毛那样有情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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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终于嫁给了王子2017-12-04
龙应台:终于嫁给了王子 安安和弯腿的昂弟在抢一辆小卡车,昂弟抢赢了,把东西紧紧抱在怀里,死命抵抗敌人的攻击。 妈妈看见安安突然松了手,退后一步。她正要安抚他,却见这两岁小娃儿端起两只小手臂,做出猎人射击的姿势,对准昂弟,口里发出“碰碰”的枪声,然后满意地说:“死了!” 妈妈觉得惊心动魄,只有她知道安安“杀人”的灵感来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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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谜2017-12-04
龙应台:谜 安安的妈妈是个中国台湾人,从安安出世那天起,就一直只用国语和孩子说话,句子中不夹任何外语。安安的爸爸是德国人,讲标准德语,所以安安与爸爸说德语。然而爸爸和妈妈彼此之间说的是英语,没有人教安安讲英语。 一家人住在瑞士,瑞士人讲方言德语,就好像讲国语的人听不懂闽南话一样,德国人往往听不懂瑞士方言。安安在幼儿园里,跟老师和小朋友们说的是瑞士话。 眼睛圆圆、鼻子圆圆、脸庞圆圆的小安安,就生活在这四种语言之中。那是什么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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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黑人2017-12-04
龙应台:黑人 有一天,在公车上站着一个美丽的黑人,安安兴奋地问:“妈妈,谁?” 妈妈说:“黑人,那是一个黑人。”一边回答,一边想着,一个从来不曾见过黑人的人,如果懂得“黑”字的意义,而且眼睛能够辨别颜色,有颜色的观念,他一旦听到“黑人”的词,应该马上可以体认到黑人的特色,为黑人下定义——肤色黑者为黑人。但是身边这个小脑袋还不知道“黑”的意义,也不知道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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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龙2017-12-04
龙应台:龙 与宇宙惊识的安安,不足两岁,却有着固执的个性,他很坚决地要知道这世界上所有东西的名字。四只脚、一身毛、会走动的东西叫“狗狗”,但是,同样四只脚、一身毛、会走动的东西,如果耳朵特别尖、鼻子特别尖,就叫“狐狸”。比较小,叫出来的声音是妙呜妙呜的,就叫做“猫咪”。 有时候,安安从妈妈那儿却得不到答案。他肥肥的手指指着书上画的,仰脸热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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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黄昏2017-12-04
龙应台:黄昏 秋天的黄昏,叶子铺得满地,厚厚一层美丽的金黄。空荡荡的枝桠映着清冷的天空,彩霞的颜色从错综的枝桠缝里透过来。小河的清水流着凉凉的声音。 妈妈骑车载着华安往回家的路上,看见一道古旧斑驳的小木桥,横枕着悠悠的流水,心里有点凄凉,于是侧脸对华安说:“小桥——” “小桥——”安安用脆脆的声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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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初识2017-12-04
龙应台:初识 认识了“ㄅㄜ”之后,华安就认识了宇宙。 每天早上,教堂的钟当当当敲个八九响,华安就跟妈妈出发,到一公里外的猫川幼儿园。不下雨的时候,妈妈推出黄色的脚踏车,安安的专用椅摆在后座,也是黄色的。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忙碌。是这样的,妈妈必须做导游,给安安介绍这个世界,安安是新来的。而妈妈漏掉的东西,安安得指出来,提醒她。 短短一条普通的路上,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呢?华安的妈妈摇摇头说,啊,那实在太多了,说不完哪!你瞧,天上,有一轮太阳,有一团团一块块的白云,有时候又是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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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蝴蝶结2017-12-04
龙应台:蝴蝶结 “阿婆,我要这一束!” 黑衫黑裤的老妇人把我要的二十几支桃红色的玫瑰从桶里取出,交给小孙儿,转身去找钱。 小孙儿大概只有五岁,清亮的眼睛,透红的脸颊,咧嘴笑着,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他很慎重、很欢喜地接过花束,抽出一根草绳绑花。花枝太多,他的手太小,草绳又长,小小的人儿又偏偏想打个蝴蝶结,手指绕来绕去,这个结还是打不起来。 “死婴那,这么憨馒!卡紧,郎客在等哪!”老祖母粗声骂起来,还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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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散步2017-12-04
龙应台:散步 回屏东看母亲之前,家萱过边境来访。细致的她照例带了礼物。一个盒子上写着“极品燕窝”,我打开看一下,黑溜溜的一片,看不懂。只认得盛在瓷碗里头加了冰糖的白糊糊又香又甜的燕窝;这黑溜溜的原始燕窝──是液体加了羽毛、树枝吗?还真不认识。不过,家萱当然是送给母亲吃的,我不需操心。 她又拿出一个圆筒,像是藏画的。一卷纸拿出来,然后一张一张摊开,她说:“我印得多了,想想也许你妈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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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魂归2017-12-04
龙应台:魂归 这是他十六岁时离开的山沟沟里的家乡。“爱己”要他挑着两个箩筐到市场买菜,市场里刚好有人在招少年兵,他放下扁担就跟着走了。 今天带他回来,刚好是七十年后。 有两个人在门前挖井。一个人在地面上,接地面下那个人挖出来的泥土,泥土用一个辘轳拉上来,倾倒到一只竹畚箕里,两个满了,他就用扁担挑走。很重,他摇摇晃晃地走,肩头被扁担压出两条肉的深沟。地面下那个人,太深太黑了,看不见,只隐隐听见他咳嗽的声音,从井底传来。“缺水,”挑土的人气喘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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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两本存折2017-12-04
龙应台:两本存折 是的,我也有两个秘密账户,两本秘密存折。两个账户,都无法得知最终的累积或剩余总数,两本存折,记载的数字每天都在变动,像高高悬在机场大厅的电动飞机时刻表,数字不停翻滚。 我知道两件事:一个存折里,数字一直在增加,另一个存折里,数字一直在减少。数字一直在增加的存折,是我自己的;数字一直在减少的那一本,是别人给我的。 于是有一天,我带着那本不断增加的存折去见一个头戴黑色斗篷看起来像魔术师的理财专家,请教他,怎样可以使我的这本存折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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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今日独立2017-12-04
龙应台:今日独立 我一般不太愿意在毕业典礼这么隆重的场合上演讲。原因之一,今天在座的人都不是为了听演讲而来的;方帽子拨穗才是真正的期盼,所以很容易对演讲者心生厌恶。原因之二,大学毕业典礼被认为是人生的重大时刻,一个演讲要背负这么超负荷的深刻意义,我觉得难以承受。原因之三,场合太严肃、太隆重了,我就会想起马克吐温遇到这种场合的做法──他会在最庄严肃穆的一刻,让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突然蹿上台来对着演讲的人汪汪叫,让他手足无措。 但我还是决定来。不怎么严肃的理由是,你们将来都是医生,当我年老的时候,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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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门沿2017-12-04
龙应台:门沿 2007年最末一个晚上,18岁的华飞去和朋友午夜狂欢。我坐在旅店的窗边,泰北冬季的天空洁净,尤其当城市的灯火因贫穷而黯淡,星星就大胆放肆了,一颗一颗堂堂出现。但是星星虽亮,却极度沉默,下面的街头人声鼎沸,乐鼓翻腾。刚从街上的人流里撤回,我知道,像河水般涌动的是情绪激越的观光客,但是暗巷里骑楼下,疲惫的女人正开始收摊,她们赤脚的幼儿蜷在一旁,用破毯子裹着,早睡着了。 然后烟火,冲向天空轰然炸开,瞬间的璀璨,极致的炫美,人们雀跃欢呼。这是跨年之夜。可是,这不是神明的生日,不是英雄的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