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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昆虫的故事2017-10-26
孙犁:昆虫的故事 人的一生,真正的欢乐,在于童年。成年以后的欢乐,则常带有种种限制。例如说:寻欢取乐;强作欢笑;甚至以苦为乐等等。 而童年的欢乐,又在于黄昏。这是因为:一天劳作之后,晚饭未熟之前,孩子们是可以偷一些空闲,尽情玩一会儿的。 时间虽短,其欢乐的程度,是大大超过青年人的人约黄昏后的情景的。 黄昏的欢乐,又多在春天和夏天,又常常和昆虫有关。 一是捉黑老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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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戏的续梦2017-10-26
孙犁:戏的续梦 过去,我写过一篇《戏的梦》,现在写《戏的续梦》。 俗话儿说,“隔行如隔山”;又说,“这行看着那行高。”的确不错。比如说,我是写文章的,却很羡慕演员,认为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艺术,神秘无比。对话剧、电影演员,倒没有什么,特别羡慕京剧演员,尤其是女演员。在我童年的时候,乡下的戏班,已经有了坤角儿,她们的演出,确实是引人入迷的。在庙会大戏棚里,当坤角儿一上场,特别是当演小放牛这类载歌载舞的戏剧时,那真称的起万头攒动,如醉如狂。从这个印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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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书信2017-10-26
孙犁:书信 自古以来书信作为一种文体,常常编入作家们的文集之中。书与信字相连,可知这一文体的严肃性。它的主要特点,是传达一种真实的信息。 古代的历史着作,也常常把一个人物的重要信件,编入他的传记之内。 古代,书信的名号很多,有上书,有启,有笺,有书…… 各有讲究。昭明文选用了几卷的篇幅收录了这些文章。历代文学总集,也无不如此。 如此说来,书信一体,实在是不可玩忽的一种文学读物了。过去书市中也有供人学习应酬文字的尺牍大观,那当然不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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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包袱皮儿2017-10-26
孙犁:包袱皮儿 今年国庆节,在石家庄纺纱厂工作的大女儿来看望我。她每年来天津一次,总是选择这个不冷不热的季节。她从小在老家,跟着奶奶和母亲,学纺线织布,家里没有劳动力,她还要在田地里干活,到街上的水井去担水。十六岁的时候,跟我到天津,因为家里人口多,我负担重,把她送到纱厂。老家旧日的一套生活习惯,自从她母亲去世以后,就只有她知道一些了。 她问我有什么活儿没有,帮我做一做。我说:“没有活儿。 你长年在工厂不得休息,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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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吃饭的故事2017-10-26
孙犁:吃饭的故事 我幼小时,因为母亲没有奶水,家境又不富裕,体质就很不好。但从上了小学,一直到参加革命工作,一日三餐,还是能够维持的,并没有真正挨过饿。当然,常年吃的也不过是高粱小米,遇到荒年,也吃过野菜蝗虫,饽饽里也掺些谷糠。 一九三八年,参加抗日,在冀中吃得还是好的。离家近,花钱也方便,还经常吃吃小馆。后来到了阜平,就开始一天三钱油三钱盐的生活,吃不饱的时候就多了。吃不饱,就到野外去转游,但转游还是当不了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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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夜晚的故事2017-10-26
孙犁:夜晚的故事 我幼年就知道,社会上除去士农工商、帝王将相以外,还有所谓盗贼。盗贼中的轻微者,谓之小偷。 我们的村庄很小,只有百来户人家。当然也有穷有富,每年冬季,村里总是雇一名打更的,由富户出一些粮食作为报酬。我记得根雨叔和西头红脸小记,专门承担这种任务。每逢夜深,更夫左手拿一个长柄的大木梆子,右手拿一根木棒,梆梆的敲着,在大街巡逻。平静的时候,他们的梆点,只是一下一下,像钟摆似的;如果他们发见什么可疑的情况,梆点就变得急促繁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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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猫鼠的故事2017-10-26
孙犁:猫鼠的故事 目前,我屋里的耗子多极了。白天,我在桌前坐着看书或写字,它们就在桌下来回游动,好像并不怕人。有时,看样子我一跺脚就可以把它踩死,它却飞快跑走了。夜晚,我躺在床上,偶一开灯,就看见三五成群的耗子,在地板、墙根串游,有的甚至钻到我的火炉下面去取暖,我也无可奈何。 有朋友劝我养一只猫。我说,不顶事。 这个都市的猫是不拿耗子的。这里的人们养猫,是为了玩,并不是为了叫它捉耗子,所以耗子方得如此猖獗。这里养猫,就像养花种草、玩字画古董一样,把猫的本能给玩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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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牲口的故事2017-10-26
孙犁:牲口的故事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这个小小的村庄,饲养大牲口——即骡马的人家很少。除去西头有一家地主,其实也是所谓经营地主,喂着一骡一马外,就只有北头的一家油坊,喂着四五头大牲口,挂着两辆长套大车,作运输油和原料的工具。他家的大车,总是在人们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就从村里摇旗呐喊地出发了,而直到天黑以后,才从远远的地方赶回来,人喊马嘶的声音,送到每家每户正在灯下吃晚饭的人们耳中,人们心里都要说一句: “油坊的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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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住房的故事2017-10-26
孙犁:住房的故事 春节前,大院里很多住户,忙着迁往新居。大人孩子笑逐颜开的高兴劲儿,和那锅碗盆勺,煤球白菜,搬运不完的忙乱劲儿,引得我的心也很不平静了。 人之一生,除去吃饭,恐怕就是住房最为重要了。在旧日农村,当父母的,勤劳一生,如果不能为子孙盖下几间住房,那是会死不瞑目的。 我幼年时,父亲和叔父分家,我家分了一块空场院,借住叔父家的三间破旧北房。在我结婚的那年,我的妻子要送半套嫁妆,来丈量房间的尺寸,有人就建议把隔山墙往外移一移,这样尺寸就会大一些,准备以后盖了新房,嫁妆放着就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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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火炉2017-10-26
孙犁:火炉 我有一个煤火炉,是进城那年买的,用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它伴我度过了热情火炽的壮年,又伴我度过着衰年的严冬。它的容颜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它的身上长了一层红色的铁锈,每年安装时,我都要举止艰难地为它打扫一番。 我们可以说得上是经过考验的,没有发生过变化的。它伴我住过大屋子,也伴我迁往过小屋子,它放暖如故。大屋小暖,小屋大暖。小暖时,我靠它近些;大暖时,我离它远些。小屋时,来往的客人,少一些;大屋时,来往的客人,多一些。它都看到了。它放暖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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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青春余梦2017-10-26
孙犁:青春余梦 我住的大杂院里,有一棵大杨树,树龄至少有七十年了。 它有两围粗,枝叶茂密。经过动乱、地震,院里的花草树木,都破坏了,唯独它仍然矗立着。这样高大的树木,在这个繁华的大城市,确实少见了。 我幼年时,我们家的北边,也有一棵这样大的杨树。我的童年,有很多时光是在它的下面、它的周围度过的。我不只在秋风起后,在那里拣过杨叶,用长长的柳枝穿起来,像一条条的大蜈蚣;在春天度荒年的时候,我还吃过杨树飘落的花,那可以说是最苦最难以下咽的野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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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报纸的故事2017-10-26
孙犁:报纸的故事 一九三五年的春季,我失业家居。在外面读书看报惯了,忽然想订一份报纸看看。这在当时确实近于一种幻想,因为我的村庄,非常小又非常偏僻,文化教育也很落后。例如村里虽然有一所小学校,历来就没有想到订一份报纸。村公所就更谈不上了。而且,我想要订的还不是一种小报,是想要订一份大报,当时有名的《大公报》。这种报纸,我们的县城,是否有人订阅,我不敢断言,但我敢说,我们这个区,即子文镇上是没人订阅过的。 我在北京住过,在保定学习过,都是看的《大公报》。现在我失业了,住在一个小村庄,我还想看这份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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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古城会”2017-10-26
孙犁:“古城会” 一九三八年初冬,敌人相继占领了冀中大部县城。我所在的抗战学院,决定分散。在这个时候,学院的总务科刘科长,忽然分配给我一辆新从敌占区买来的自行车。我一直没有一辆自行车,前二年借亲戚间的破车子骑,也被人家讨还了。得到一辆新车,心里自然很高兴,但在戎马倥偬、又多半是夜间活动的当儿,这玩意儿确实也是个累赘。再说质量也太次,骑上去,大梁像藤子棍做的,一颤一颤的。我还是收下了,虽然心里明白,这是刘科长在紧急关头,采取的人分散物资也分散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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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同口旧事2017-10-26
孙犁:同口旧事 ——《琴和箫》代序 一 我是一九三六年暑假后,到同口小学教书的。去以前,我在老家失业闲住。有一天,县邮政局,送来一封挂号信,是中学同学黄振宗和侯士珍写的。信中说:已经给我找到一个教书的位子,开学在即,希望刻日赴保定。并说上次来信,寄我父亲店铺,因地址不确被退回,现从同学录查到我的籍贯。 我于见信之次日,先到安国,告知父亲,又次日雇骡车赴保定,住在南关一小店内。当晚见到黄侯二同学。黄即拉我到娱乐场所一游,要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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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成活的树苗2017-10-26
孙犁:成活的树苗 今夏,同院柳君,去承德,并至坝上,携回马尾松树苗共八株,分赠院中好花事者。余得其三,植于一盆,一月后,死二株,成活一株,值雨后,挺拔俊秀,生气四溢。同院诸老,甚为羡慕。 今晨,我正对它欣赏,柳君走过来说: “带回八株,而你培养者,独能成活,望总结经验以告。” 我笑着说: “这有什么经验,你给我三株,我同时把它们栽到一个盆里。死去两株,这一株活了,是赶对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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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画的梦2017-10-26
孙犁:画的梦 在绘画一事上,我想,没有比我更笨拙的了。和纸墨打了一辈子交道,也常常在纸上涂抹,直到晚年,所画的小兔、老鼠等等小动物,还是不成样子,更不用说人体了。这是我屡屡思考,不能得到解答的一个谜。 我从小就喜欢画。在农村,多么贫苦的人家,在屋里也总有一点点美术。人天生就是喜欢美的。你走遍多少人家,便可以欣赏到多少形式不同的、零零碎碎、甚至残缺不全的画。 那或者是窗户上的一片红纸花,或者是墙壁上的几张连续的故事画,或者是贴在柜上的香烟盒纸片,或者是人已经老了,在青年结婚时,亲朋们所送的麒麟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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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戏的梦2017-10-26
孙犁:戏的梦 大概是一九七二年春天吧,我“解放”已经很久了,但处境还很困难,心情也十分抑郁。于是决心向领导打一报告,要求回故乡“体验生活,准备写作”。幸蒙允准。一担行囊,回到久别的故乡,寄食在一个堂侄家里,乡亲们庆幸我经过这么大的“运动”,安然生还,亲戚间也携篮提壶来问。最初一些日子,心里得到不少安慰。 这次回老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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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书的梦2017-10-26
孙犁:书的梦 到市场买东西,也不容易。一要身强体壮,二要心胸宽阔。因为种种原因,我足不入市,已经有很多年了。这当然是因为有人帮忙,去购置那些生活用品。夜晚多梦,在梦里却常常进入市场。在喧嚣拥挤的人群中,我无视一切,直奔那卖书的地方。 远远望去,破旧的书床上好像放着几种旧杂志或旧字帖。 顾客稀少,主人态度也很和蔼。但到那里定睛一看,却往往令人失望,毫无所得。 按照弗罗伊德的学说,这种梦境,实际上是幼年或青年时代,残存在大脑皮质上的一种印象的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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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吃粥有感2017-10-26
孙犁:吃粥有感 我好喝棒子面粥,几乎长年不断,晚上多煮一些,第二天早晨,还可以吃一顿。秋后,如果再加些菜叶、红薯、胡萝卜什么的,就更好吃了。冬天坐在暖炕上,两手捧碗,缩脖而啜之,确实像郑板桥说的,是人生一大享受。 有人向我介绍,胡萝卜营养价值很高,它所含的维生素,较之名贵的人参,只差一种,而它却比人参多一种胡萝卜素。 我想,如果不是人们一向把它当成菜蔬食用,而是炮制成为药物,加以装潢,其功效一定可以与人参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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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文字生涯2017-10-26
孙犁:文字生涯 二十年代中期,我在保定上中学。学校有一个月刊,文艺栏刊登学生的习作。 我的国文老师谢先生是海音社的诗人,他出版的诗集,只有现在的袖珍月历那样大小,诗集的名字已经忘记了。 这证明他是“五四”以后,从事新文学运动的人物,但他教课,却喜欢讲一些中国古代的东西。另有一个特别的地方,是他从预备室走出来,除去眼睛总是望着天空,就是挟着一大堆参考书。到了课室,把参考书放在教桌上,也很少看他检阅,下课时又照样搬走,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他这是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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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服装的故事2017-10-26
孙犁:服装的故事 我远不是什么绔袴子弟,但靠着勤劳的母亲纺线织布,粗布棉衣,到时总有的。深感到布匹的艰难,是在抗战时参加革命以后。 一九三九年春天,我从冀中平原到阜平一带山区,那里因为不能种植棉花,布匹很缺。过了夏季,渐渐秋凉,我们什么装备也还没有。我从冀中背来一件夹袍,同来的一位同志多才多艺,他从老乡那里借来一把剪刀,把它裁开,缝成两条夹褥,铺在没有席子的土炕上。这使我第一次感到布匹的难得和可贵。 那时我在新成立的晋察冀通讯社工作。冬季,我被派往雁北地区采访。雁北地区,就是雁门关以北的地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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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保定旧事2017-10-26
孙犁:保定旧事 我的家乡,距离保定,有一百八十里路。我跟随父亲在安国县,这样就缩短了六十里路。去保定上学,总是雇单套骡车,三个或两个同学,合雇一辆。车是前一天定好,刚过半夜,车夫就来打门了。他们一般是很守信用,绝不会误了客人行程的。于是抱行李上车。在路上,如果你高兴,车夫可以给你讲故事;如果你困了,要睡觉,他便停止,也坐在车前沿,抱着鞭子睡起来。这种旅行,虽在深夜,也不会迷失路途。因为学生们开学,路上的车,连成了一条长龙。牲口也是熟路,前边停下,它也停下;前边走了,它也跟着走起来,这样一直走到唐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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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烈士陵园2017-10-26
孙犁:烈士陵园 烈士们长眠在名山之下, 萧萧的白杨伸延在陵道两边, 大理石纪念塔高出云表, 一只苍鹰在塔的上空盘旋。 本来是要写一首诗,来献给陵园的。激动了的情感忍受不了韵脚的限制和束缚,还是改写散文吧。 这一带地方,确是形胜之地。山区的果树和平原的庄稼,今年都获丰收。陵园西边的山路上,正有大队的毛驴、驮骡,负载着新收的柿子、红果,到山脚下的收购站去。驴骡踏在石路上的杂乱的蹄声,以及赶牲口的人们的吆喝声,都给天高气爽季节的陵园,增加了充沛旺盛的生命力量。热情高涨的妇女运输队来来往往的歌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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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某村旧事2017-10-26
孙犁:某村旧事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寇投降,我从延安出发,十月到浑源,休息一些日子,到了张家口。那时已经是冬季,我穿着一身很不合体的毛蓝粗布棉衣,见到在张家口工作的一些老战友,他们竟是有些“城市化”了。做财贸工作的老邓,原是我们在晋察冀工作时的一位诗人和歌手,他见到我,当天夜晚把我带到他的住处,烧了一池热水,叫我洗了一个澡,又送我一些钱,叫我明天到早市买件衬衣。当年同志们那种同甘共苦的热情,真是值得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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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石子2017-10-26
孙犁:石子 ——病期琐事 我幼小的时候,就喜欢石子。有时从耕过的田野里,捡到一块椭圆形的小石子,以为是乌鸦从山里衔回跌落到地下的,因此美其名为“老鸹枕头儿”。 那一年在南京,到雨花台买了几块小石子,是赭红色的。 那一年到大连,又在海滨装了一袋白色的回来。 这两次都匆匆忙忙,对于选择石子,可以说是不得要领。 在青岛住了一年有余,因为不喜欢下棋打扑克,不会弹琴跳舞,不能读书作文,唯一的消遣和爱好就是捡石子。时间长了,收藏丰富,有一段时间,居然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