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春雨之路

李继源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用马车拉着帐篷,人们骑马赶羊，追逐着水草丰美之地，世代繁衍生息。我的青少年时代并贯穿一生，在心灵的原野之路上追逐春雨，生活成长，活得阳光快乐有趣。

   小时候我是一个活泼好学早慧的孩子。刚刚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很多汉字，小人书摊就是我的学堂。面对图画直观理解并认识多数汉字，我能看懂内容，并且绘声绘色地讲给小伙伴们听。同学们都喜欢听我讲故事。后来老师知道我的特长，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演讲比赛大会时，给我报名代表班级参加比赛。我心想，演讲就是给小伙伴们讲故事一样，所以比赛那一天，毫不怯场声音响亮，语言流利超常发挥。演讲完后也并不在意。老师说第二天开评奖大会，我心想已经完成老师交给的事情，其他的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早晨还懒床未起时，跑来两位同学说：“老师要你快到学校去。”出乎我意料的是，十多个班级参加比赛，我竟然得到一等奖。奖品是一本硬封面精装的笔记本，扉页上有获奖的题词和印章。我非常喜欢，但是舍不得用。后来我作为慰问志愿军叔叔的礼物，捐献时寄给朝鲜战场的志愿军叔叔。

    不久，老师交给我一个讲故事的节目，要我准备好，到大连市人民广播电台少年节目时间播出。我勇敢地答应下来，我想广播就是面对更多的小朋友讲故事，我一定能行。录制节目的那一天，老师没有陪我去。让我自己一个人从岭前区秀月街（距离老虎滩两站）乘有轨电车，坐到火车站换车，再到西岗区广播电台。播音主持老师把我带到演播厅，那间房子面积非常大，地面铺满地毯，四面墙壁和窗扇都覆着毯子。关上窗户后，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没有一点光亮和声音传进来。开灯后很亮，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到。老师调整话筒后就出去了，隔着大玻璃窗看着我。我用自然生动的声音讲述这个故事，一遍就达到要求完成。分手前老师赠送我几本书作为纪念。书的封面上印着大红印章“大连市人民广播电台赠”。这是我有生以来（我当时小学四年级）第一次得到除课本之外的书籍和礼物。第二天回到学校，同学们说在收音机广播中收听到我的声音。后来又去广播电台一次。学校老师的尊尊教导爱护鼔励下，使我迈开稚嫩的脚步前行，小小少年就与书籍和广播结缘，心里播下理想美好的种子。

    后来我家从大连岭前区搬到中山区，转到新的一所小学。我的家里人口多，爸爸一个人挣钱养家，家里没有一本课外读物和书报，没有收音机。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内心充满求知欲望和饥渴，急切认识世界的心愿得不到满足。我像一棵干涸的小苗，渴望心中打开一扇天窗，得到知识的雨露滋润，探索和寻找美好的生活。学校的课本中我得不到满足，我追逐知识文化的春雨,像是饥饿的羊追逐鲜嫩丰美的草地。www.5a.net

    邻家大婶家有一台收音机，晚饭后我来到大婶家，礼貌地问候之后，大婶请我坐下。我把一只小板凳轻轻地放到靠近收音机的桌脚下，我端坐在那里，尽量靠边少占空间。我好奇的和怀有崇敬的心情收听广播。感到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或柔美圆润，或洪亮阳刚充满磁性。通过他们有声语言的描绘，我的心灵生长出一双隐形的翅膀。在美妙的声音里，我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我像一汪水潭中的小鱼，游进知识的海洋。我像是一只出巢的小鸟，飞向自由的天空，得以俯瞰祖国锦绣的大地。此时，心中感到快乐和享受。当大婶用扫炕条帚扫炕为大叔铺被时我立即起身告辞，轻轻地把小板凳靠到墙边，把门关好，说一声：“谢谢大婶！”怀着感谢之情和内心的满足而归。

    1965年根据三线建设的需要，我作为一家国企大型建筑公司的员工来到陕西省参加建设。当时公司的基地大本营设在西安，工地现场分布在陕西省内各地。八百里秦川，一千里秦岭山脉，在山谷深处，在嘉陵江，汉江，渭河两岸都有建筑工人的身影。多家军工企业在热火朝天地建设中。工地条件简陋随时搬迁，没有相应的读书学习和文化娱乐设施。除了干活，业余生活单调。当时的公司金属加工厂厂长，原来是八级工，工资较高。他率先买了一台新型的便携式半导体收音机，斜挎在肩上，无论走到哪个工地随时可以听到新闻和革命歌曲。大家都投去羡慕的眼光。我暗下决心要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收音机。

    根据工作需要，公司充实大型工程现场的技术力量，我从在西安公司的基地被调到陕西凤县的工地。到凤州车站那里火车要翻过秦岭，下一站就是四川省广元。这里是“三国演义”中古代称之为斩马谡的“街亭”。离开火车站再坐汽车几十公里，在漫长的山谷中，沿着嘉陵江，一家军工企业的厂房宿舍建筑，稀稀拉拉散布着绵延十来华里，是根据“近山靠山，分散隐蔽”的要求建设的。我住的房子在古老江岸的崖壁高地上，新修的公路在窗下通过。晚上睡觉时，风声水声伴随着寂静，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工地食堂的一切供应全靠汽车运输，包括一瓶酱油都要到城市去买。我的日子过得很节俭，两套工作服换着穿。到宝鸡西安出差甚至过路北京回吉林探亲，都是穿着洗得褪色的劳动布工作服，并以此为美。终于攒够了不到二百元钱，1970年秋季的一天，我搭车到宝鸡市买一台收音机。

    到宝鸡市，要翻越一座大山，先就近路到红花铺火车站。然后汽车向北，沿着宝成线的方向翻越秦岭，全程百公里左右。工地交通闭塞没有公交线路，职工如有特殊情况需要进城，必须搭乘单位的货车。当天下午我在宝鸡市买好一台台式收音机，是南京无线电厂的产品，心仪已久的款式。还买了几本喜欢的专业和文学书籍。傍晚在一家定点的旅馆停车场上等到从公司西安发往风县工地的一台大货车。车厢上装满四件垂直运输机的金属构架，覆盖着帆布并用绳索捆牢。驾驶室内座位人已坐满。我原计划当天返回，再说，明天的货车同样不会有座位的。于是司机师傅打开苫布一角，让我和另一位同行者爬进角钢构架中。车厢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汽车驰出宝鸡市，开始时车内比较平稳。慢慢看清，构架的内截面大约一米乘一米，构架长五米左右，双层摆放，人只能坐在下层框架中。我感觉是坐在轮船的底层船舱里，没有窗户和光亮。这时还没有太大的颠簸和起伏，晃晃悠悠的行驰中。我抱着收音机的纸箱，内心还沉浸在拥有喜爱之物的兴奋中。想象着躺在床上和妻儿一同欣赏诗文朗诵和音乐歌曲的美好时光。这时，我乘坐的船开始动荡起来，好像海面上掀起层层波涛。我知道汽车已经开上秦岭的登山路。这条公路是修筑宝成铁路之前修建的，建设宝成铁路时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宝成铁路通车后，天堑变通途，绝大多数的货物都通过火车运输。可是建在深山沟里的三线军工厂，其建设物资还需要汽车运输。现在汽车爬行的秦岭北坡公路陡峭崎岖，就是古代著名的“蜀道”，我想起唐代诗人李白的诗句；

    “噫吁嚱，危呼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揉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前人付出生命和血汗的代价，打开蜀道天堑，修成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公路。像是一条长蛇巨蟒，从山脚下开始，来回盘绕，圈圈螺旋，汽车一圈一圈地向上爬，终于登上秦岭的顶峰。凡初次乘车翻越秦岭的人，多数人会有晕车头昏呕吐等不良反应。我当年血气方刚年轻气盛，怀有对于收音机和书的情结，对于大山外面信息知识的渴求和理想的追求，使我有勇气夜间搭乘汽车翻越秦岭。当一个人心中存有对于美的追求，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支火炬，照亮心灵和脚下的路。当一个人奋力追求理想和美好时，就会产生力量和勇气，去克服障碍攀登高山。

    汽车在继续爬坡，每当经过一道360度的胳膊肘形的大弯道，在汽车行驰时离心力作用下，汽车小回时身体向左倾斜，汽车大回时身体向右

     倾斜。感觉心脏像是一颗悬吊着的钟摆重锤，在胸腔内左右摇摆。大弯道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离心力重复的作用于身体，感到腹内牵肠挂肚心里空荡荡的难受。我索性平身趴在构架和车厢上，双手护着收音机，身边系着书袋。这时我听到车厢内斜对角靠前的位置，传来年轻女子控制声音的惊叫和两个人互相鼓励的话语。我刚刚发现上车之前已经有两名知青进入车厢。深山里小山村插队的知青，他们探望父母时要搭乘工地的货车。在世上接受人生艰难磨炼的路上，不是我一个人，我并不孤单。整整一代人都在坚强挺胸地与我同行。下乡知青离开妈妈的呵护，在颠沛艰险的登山路上坚强前行，生活的教科书令她们快速长大。参加国家建设和现实生活就是我的大学，学习做人成长。我只要热爱生活，生活就会对我微笑。

    汽车终于登顶，从身体的重心变化就能明确感知车辆开始下坡而行。下山的路，有的路段开凿在悬崖半腰上，公路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悬崖，司机稍有失误就会发生坠崖。下坡汽车同样要经过很多弯道。但是，我想任何多余的担忧和畏惧，丝毫无益于事。司机和乘车人是命运共同体，司机师傅的家中也有妻儿老小，等待他平安的回家。我的命运就完全交给司机的手中。我信任司机师傅具有的责任心和爱心，我确信我们都会平安的到家。当晚，平常三个小时的路程，这次归途超时一个小时。到家时已经很晚，妻子看到我平安归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第二天早晨，朝霞升起的时候，在山谷高地上，古老江岸边，我家里传出北京的中央人民电台广播电台的声音。收音机和书籍是我的我精神食粮，它们将亦师亦友的陪伴在我身边。生活中，我迎着太阳的温暖和光明，一路追逐着春雨，发现和采撷生活中的美，在崎岖的山路上，迈开双脚勇敢攀登上下求索前行。为采摘到的山野上的每一朵小花，我都会感到无限的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