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亲曲
王浴海
我想谱写一首思亲曲。
谱曲,不医,不通。我想凭感觉谱写,我想靠感受挥洒,让曲谱从我的心中流出来,让乐段从我的生活深处进出来!这也许是异想天开,这也许是痴入说梦,可是,我左右不了自己。一种积郁过久的旋律,在胸中时时冲撞,急于寻找喷吐之口;一批电光石火般的音符,在脑海中日日穿飞,不停地击打着爆发之门。
谊寻名带名碟,听J遍搜名家名段,品[被激荡,被撞击,被烷灌,被消融,被包揽,被升倡。可是,过后呢?如抽刀断水,如借酒浇愁,如花树得晴,如青山过雨[水,更流;愁,更愁;红,如染;翠,如滴:一切都在燃烧里,一切都在沸点上!
只能自己倾泻,只能自己奔流!
开始,一缕如怨如诉的颐音,孤孤伶伶的,恰陷的,慢慢的,似从地底钻出,似从天上挤落。渐强,渐劲,如丝之扯,如线之坤,剪不断,拉不尽。悠悠的,柔柔的……忽地,转成山间流泉的脆响,云头雁行的和鸣。
虹收青峰而的大野,乌没夕阳天的坡前,父亲肩扛青枝绿叶归来了!
柴垛边盘卧的大黄狗眼尖,最先迎了上去,前钻后跳;成双成对的翩翩紫燕,不时在脚前脚后贴地穿飞,欢闹不已;款款蜻蜓一顿—顿地跟踪追来,往来翕忽……有两只金黄色的大头蜻蜓,娴熟地停在了父亲背负草捆斜出的枝叶上。
父亲收一野青峰雨归来了!父亲扯一道山坡虹归来了!父亲扛一面夕阳天归来了!
小小柳院的柴扉,被推开了。
角角落落的鸡们扑翅飞来;里里外外的鹅们欢叫着贴地伸长脖子哏嘎欢叫着迎来;鸭们不大善于表达亲热之情,只是在那里遥遥地对着父亲点头哈腰,呱呱直叫;猪们呢?慢慢腾腾地爬起来,使劲地伸了伸懒腰,乐颠颠地跑上去,停在一旁,定定的只是看。
父亲放下背着的青枝绿叶,抓过几把玉米,撤在地上。扑翅,扬脖,钻挤,蹦跳,欢叫,嬉闹,不一会儿,便全都埋头静静地拣食。只有那只硕大的火红公鸡,自我感觉良好地硬充“山大王”,一边拣食, —边半张开翅膀,围着温顺的母鸡们色迷迷地叫,不怀好意地唤食。www.5a.net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镜头,曲调应该是欢快、急促、昂奋的吧?那只是外观,内在的、从发端到高潮, 一以贯之的,应该是那种哀婉的、凄切的、飘逸的、低低的、长长的、沉沉的颤音。浸染着浸透着欢叫、欢闹、欢跃、欢欣的是,“山蝉带响穿疏户”的萧索,“野蔓盘青入破窗”的困顿,“林疏放得遥山出”的短暂雀跃,“又被云遮一半无”的顿时迷悯。如石缝细流,百转干回;如槽头积雨,时被风断;如高猿长啸,哀转久绝……如啼如泣,如哀如怨,如注如滴。
那时,父亲已经50多岁,仍做生产队的壮劳力,为供我们兄弟读书,放下镰锄即执筛筐锹帚,虽雨天雪日也不肯稍歇。这一扛青枝绿叶,即是利用生产队干活歇气时间,在田头地脑,在沟边壕畔,或采或摘,或割或薅的收获。父亲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家里正有一院子嗷嗷得哺的禽畜期待着他的归来。那时,生产队的劳动日,连续几年只值5分钱,忙活一年,连口粮钱都挣不够。父亲知道,每个月两个读中学的儿子总计15元钱的伙食费,只能依靠这些可爱的离畜啊[
可是,不久,便触犯了当时的禁忌,这些禽畜,作为“资本主义的尾巴”,必须马上割掉!一个阴雨天, 一阵阵凄惨的、撕裂的扑打哀叫声之后,农家小院的喧腾,便归人此后漫长的枯寂。
父亲迷悯了。父亲叹息了。父亲愁苦了。可是,父亲并没有灰心。
父亲尝试过炸麻花,父亲尝试过打绿豆糕,父亲尝试过墩香油,父亲尝试过酿新酒,父亲尝试过做豆腐,父亲尝试过当裁缝,父亲尝试过用祖传秘方熬膏药,父亲尝试过用铁丝编笊篱……一次次经受“姓社姓资”的围追堵截,一回回遭遇“黑猫白猫”的盘查审问,被批判,被罚款,被没收!可是,不委顿,不颓唐,不气绥,不放弃!一扇门关上了,那就再找一扇门,即使“山穷水复疑无路”了,也照样不停步!气透天地,情动鬼神,每每思之,常常感念万千而泣下。
此时,千回百转的额吉,应该揉进华发风筛的清沁,月满云遮的旷远,荒桥断浦的寂寥,青草池塘的喧闹。让凄切、哀婉的额音,如清溪,如湍流,裹着花香草味,带着蛙鸣虫唱,一路逶迤冲撞、攀山、越岭,最后,直上一处高峰、一方峻崖,然后,飞流直下,落地成瀑、成雾、成虹、成深潭、成巨泊,例映着天光云影,岸柳杂花。
弟弟终于大学毕业了,可是,父亲积劳成疾,竟然得了骸骨癌,像万里征途上一匹奔跑中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的老马,喘息着轰然倒下了!
本来响晴的天,突然,风弯干树,白雨跳珠,闷雷砸地,高浪浮天,我怔了!我呆了!我傻了!
泪,无声地流;抽噎,一波高过一波。一切都难于补救了!一切都不可逆转了!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锥心地悲伤,我透骨地悲怆,我直贯头脚地悲恸!像掉进天体的巨大游涡,沉啊沉,转啊转,不知落到何方;像失脚踏进冰层,游啊游,撞啊撞,不知出口在哪里。
父亲极其平凡,可是,又极其不平凡。他在哪位农民都不生疏的劳作中,表现出了哪位农民都会惊讶的坚强意志。干难万险中,苦打硬拼;雪压霜欺里,九死不悔。几十年以后,当他的儿子成长为专家学者,当他的孙子们陆续读研、读博、出国留学乃至跨国经营之时,事实终于醒豁地标明,父亲的贡献,并非只在一家一户,而在民族、国家乃至人类。当然,最初,父亲不可能有这样明晰的理念,但是,父亲以一个普通农民的身份,以一个普通父亲的方式,用极普通的形式,把这种理念圆满地写在了实践中、历史上!父亲,成功了!
至此,那缕似从天上扯下,似从地底钻出的颤音,幻化成深山绝壁上的水滴,叮——咚——叮——咚——从晓翠干叠的峰项,从云雾缭绕的悬崖,一滴一滴,滴下万丈深渊,不停地击打着密林中映着天光云影的碧潭。忽地,那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又幻化成一道一道雨丝,像牛毛般细密.像花针般闪亮,漫天斜织,遍地缠绕。不一会儿,一条长丝飘上云端,穿透悠悠白云,扎进朗朗蓝天。少项,竟拉出一条如绢如绸的白云,越抻越长,越址越大,来到了那个小小的柴扉柳院。那里已经没有鸡们的扑翅,鹅们的伸长脖子,鸭们的点头,猪们的伸懒腰!小院空了,小院静了,只有一二酿蜜蜂,在角落里偶尔生出的杂花间,嗡嗡地轻颐着透明的翅膀。
小院只有无尽的空落,只有无尽的惆怅,只有无尽的怀念。
那条额音的长丝,不停地把白云一方方、一块块从天空扯出来,扯下来,围着小小的柴扉柳院缠啊缠,对着柴扉柳院前的家乡水泊绕啊绕,循着父亲走过的每一条田间小道飘啊飘,追着父亲劳作过的每一方秧田落啊落,最后,竟然弥漫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父亲去世30余年了,我的想念却日见强烈。如今,什么都好了,什么都正常了!铺天盖地的瓜果梨桃,成排成阵的大鱼大肉,仓满钵平的米菽稻麦,你拥我挤的山珍海味,争相邀宠的美酒佳酿,几乎是不容思索的便蜂拥而至了。可叹的是,苦命的父亲不曾享过一天清福!
父亲只有过年过节吃那种不含几个油花的酸菜饺子的记忆;父亲只有除夕之夜全家一人分吃一个冻梨的记亿;父亲只有一件汗衫穿8年的记忆;父亲只有住那种冬天热气如雾、夏漏雨如注的歪斜马架子的记亿;父亲只有口攒肚挤、东挪西借,几近拼命供我们兄弟读书的记亿……从前,子欲孝而不能孝;如今,子能孝而亲不在,无奈啊无奈!多年来,这种无奈不停地燃烧,渐成心中一种无法排遣的灼痛!
灼痛啊灼痛,这是一种痛定思痛之痛,这是一种痛思更痛之痛!
这时,那缕扯扯拉拉、缠缠绕绕的额音,不停地幻化、演绎,成股、成条,如线、如绳,渐渐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落人空峪中,滑动在山涧里。游走、跌宕、碰撞、飘飞,时起时伏,时上时下。扯出流泉,拉起松涛,缠绕巨石,点动深潭,回旋、激荡、震撼,钻天入地,穿云破雾!最后,如雨露,隐于花丛;如彩虹,没人夕照;如灯影,融于晨曦,慢慢的,远了,远了,只留给田野一泓盈盈碧水,只留给远天一片隐隐青山。
这就是我心中流淌出来的思亲曲。如果有哪位天才作曲家,真的要把它付诸管弦的话,我建议,不妨取《江河水》的凄婉、《二泉映月》的深沉、《百鸟朝风》的明丽、《高山流水》的清越、《梅花三弄》的扬放、《阳关三叠》的荡气回肠,搅拌、调和、溶解、化合,再适当加一点霓裳仙乐,掺几许古寺掸声,也许更能表述九曲
衷肠那种呼天抢地的气势。
阅卷老师推荐理由
一、情感真挚。字里行间浸透着对父亲的怀念之情,写出了父亲持家创业的不容易,写出了父亲对孩子们的培养,也写出了父亲不曾怎么享福就过早去世的遗憾。
二、构思巧妙。怀念亲人,却从谱曲切入。心中郁积已久,需要倾吐,愿作一首思亲曲,表达自己的九曲衰肠。
三、语言优美。长句、短句交错使用,整句、散句有机结合,比喻、拟人随手拈来,诗词曲赋俯拾即是,权富文采。
运用方向及写作指南
一、写“见证”。父亲见证了那个时代,那个时代不许人自己种菜、养鸡,不许自己做小买卖养家糊口;“我”也见证了这个时代,人们越来越富裕,越来越幸福。
二、写“思念”。思念慈父,如没有慈父对我的教育,我焉能有今天?从前,子欲孝而不能孝;如今,子能孝而亲不在,无奈啊无奈!
三、写“悲与喜”。悲的是,那个时代如何蹂躏着人们的心灵;喜的是,父亲百折不挠,愈挫愈勇,始终追求美好;悲的是,父亲没能过一过现在的好日子,过早辞世;喜的是,父亲把子女培养成人成才,能瞑目含笑于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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