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木天散文精选
穆木天(1900-1971),原名穆敬熙,吉林伊通县靠山镇人,中国现代诗人、翻译家。象征派诗人的代表人物。1918年毕业于南开中学。1926年又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曾赴日本留学,1921年参加创造社,回国曾任中山大学、吉林省立大学教授,1931年在上海参加左联,负责左联诗歌组工作,并参与成立中国诗歌会,后历任桂林师范学院、同济大学教授,暨南大学、复旦大学兼职教授,东北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1926年开始发表作品。195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着有诗集《旅心》(1927)、《流亡者之歌》(1937)、《新的旅途》(1942)等。
《秋日风景画》
一
狂风暴雨从海上吹来。大的都市如死了一样。除了时时送来的几口汽车声,火车拉笛声,若有若无的电车响动,再听不见什么都市的声音了。叫卖的声音,扯着闹着的儿童们的喧嚣声,是再也听不见了。如狂波怒涛般的大都市,如鼎沸一般的大都市,现在好像是停止了动作。生命跃动的都市好像变成为一座死城。
只是狂风暴雨在咆哮着,在这九一八的夜间。可是,在日间,在太阳旗之下,日本在欢声雷动地庆祝着九一八纪念。而殖民地的民众却是屏声息气地连反对的声音都不敢公然地吐出来。而不到夜间,又袭来了暴风雨。刮得无家可归,暴尸于荒郊野外的,真不知有几何人。狂风暴雨好像更加清楚了压迫者之面貌的猛恶。在这九一八的夜间,只是狂风暴雨在咆哮着。
在这个不安的夜里,对着沉沉欲坠的黑暗的巨幕,听着吼吼的风雨声,傍着依稀的灯光,我回想到一幅一幅的秋日的风景画。
二
那时,我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是八岁,也许是九岁。
风景,是我的故乡的野外。是秋日萧瑟的景象。
时间,是日俄战后,由于南满铁道之开发,乡间的一部分人相当的富裕起来的时代。
一天,我跑到野外去了。
高粱,“晒了红米”了。小河的边上的草,枯黄了。满山秋色。牧童在放着牲畜。出了学房,到了野外,使我感到无限的舒畅。
那时,是天下太平,没有土匪,也没棒子手(劫道的)。夏天,我们可以到山里打杏、采芍药、百合、狼尾蒿。在那树木关门的时节,都是一无所惧的。何况,现在是秋天呢。沿着小路,我不觉地走到牧童们相聚的所在。
牧童们都像是天真的。都是街头街尾左右近邻的孩子们,他们认识我,他们向我打招呼。
一—哎,大家烧毛豆好么,我,笑眯眯地,向他们要求。
——好罢!大家像是赞成我的意见似的。
大家到邻近的豆地中折了些毛豆,、拾了些干柴枯草,弄了把火。不一会儿,毛豆啪啪地燃起来了。
烧熟了毛豆,大家分着吃了一顿。都是非常地高兴的,一边吃着,一边说着。
吃烧包米(玉黍)的风味,和吃烧毛豆的风味,是我永不能记的。
可是,自由地,在山野中吃烧毛豆的那一次,是最愉快的。
但是那种世界,现在那里去了?
三
又是一幅秋天的风景画。是在北方,可不是我的故乡。
是在天津卫。天津卫,是伟大的名字“一京,二卫,三通州”。那给了我无限的憧憬,在我的少年时代。
天津又称作“北洋”。那是更引起我的幻想。在故乡中学的教室里,时常这样设想。“北洋”是一片汪洋,是在海的旁边的一座蜃楼般的都市。索性是一片汪洋中还涌着几只绵羊。
到了天津卫,觉得倒也不错。但是,不是海滨上的幻影的城池,而且沙漠中的一片尘烟扑地的街市。
听说有一个紫竹林自己总以为是一座竹林,是一片紫色。好像是观音菩萨住在那个处所。但是没有去过。
秋日里,在野外散步,是一种乐趣。两三位朋友在一起,绕着野外小径,谈着灵修问题,或谈着自然科学的学习,是非常地适意。
一天的情景又到在我的目前了。那是乘船到黄家坟去。是学校青年会举行的秋季旅行。
在黄沙飞腾的天津生活,苦的是缺少水。虽然那一道海河,是一带浊流,但是离开了满目黄沙的南开,到了河的中流,溯流而上,大家,你唱我和地,唱着歌,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快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望着西沽的教室,想象着要去的那个所在,心中是别有天地的。黄家坟自然是初秋的景象啦。虽然秋日非常地和煦,但已令人感到白杨萧萧了。从船上望去,无数的白杨,拱抱着一块坟地。四边是满目的田畴。
大家席地而坐地吃野餐,谈话。随着,四散地,玩去了。
一望无边的莽原,使我更感到茫茫禹域之广大。我感谢上帝。我想象着在这块平原上,将林立起工厂的烟囱。烟囱里的烟直冲云霄,机器的响动轰震四野。我想象着我是一个工程师。我想来想去,看着地形,想起几何的公式来了。可是我的工程师的梦未能实现,我所想的那些工厂的烟囱与机械也未有产生出来。那一个世界是在怎样的条件下才能实现呢?
四
又是一幅的秋天的风景画。是在日本京都的吉田山上。
是一座神社,在吉田山的东麓上。神社是盖覆在吉田山的绿树浓荫之下。神社前边,是一条长的石头的阶段,直通到山下过的马路。马路那边就是古刹真如堂。
在薄暮的时节,我同T并坐神社中的石凳上。T君是我的高一级的同学,同时,是文学上的朋友。
真如堂在绿树苍郁之中露出来他的尖巅。远远地,在东山这边的山谷中的人家的屋顶上,还余着断续的炊烟。
夜幕越法地坠下来了。空中,时时地,度过着一只飞鸟。
T君又想作拜伦,又想作维特。夏天,他去过宫津,在庙里结识了——位少女TY。
T君总向我谈他的理想:哥德一生有过十四个爱人。但是他在宫津遇见过一个。我则是望洋兴叹。
我们的话题总是“美化人生,情化自然”。从艺术讲到恋爱,从恋爱讲到艺术。讲来讲去,他总是煽动,我总是无从问津。
那时,维特,拜伦,的确地,是我们的理想人物。
空抱着理想,怎能实现呢?这又是问题了。
于是忧郁了。但不是幻灭。不能实现的热望,不住的憧憬,我那时觉得是美的。
夜色朦胧,心地朦胧,一片诗意。随着,古寺中振响出来灰白色的钟声,在空气中荡漾着。
钟声止了。我们又到在薄冥的道上了。
——上哪儿去呢?我们互相地问着。
一边说着,不知不觉地,顺着小径走下去了。
夜色是朦胧的,心地更是朦胧的。
心里永远是充满着爱的憧憬。
理想是能实现,倒是有点诗意。秋的薄风,微笑地在安慰我。
这种的朦胧的心情,当时是深深地藏在我的心底。我总是在这种忧郁气氛中生存着。
这种心情现在是成为了云烟消散了。
五
又是一幅秋景。是在伊豆半岛的伊东町。
受了一点精神上的苦痛。s君劝我暑中同他到了海岸上。
到的时候是炎夏,但是深深地给我印象的是初秋。
伊东的初秋,是一个深可怀恋的追忆哟。
肥胖而有肉感的少女静江!她是给了如何地深刻的印象啊!
日本的少女,点缀在初秋的田园风景中,是如何地优美呀!
伊东川上,我游玩遍了罢!我在他的源头读过维尼的诗篇。
伊东桥畔,我欣赏够了罢!我在他的苍翠的树丛之中,赏玩了皎洁如练的河中的涟漪。
伊东的山头,田间,海岸,都有了我的足迹。我的鞋底到处都给踏上了烙印了。
而特别地是它的夜间的灰黄的道上是最令我怀念的。我真不知有几千百次地追逐着伊人的歌声伊人大概是同s在散步。
一天夜里,真是百分的不安了。夜里,在楼下温泉里洗了一个澡,随着就出了门奔海滨去了。
那是九月初的天气,微有凉意。
夜是静静的。涛声和山中的微风声相应和着。一湾碧海。遥遥地,海面上,散布着一些渔火,在闪烁着。
在各处散在的人家,都关门闭户地在鼾睡着。小的过路的茶店也都关了板儿,外边只剩了几张空床。
我一边望着渔火,听着风声,一边默默地往前走着。在那一条平滑的灰白的仄道上,往前奔着,心里像有无限的憧憬。
到了伊东和纲代之间的山陵的顶峰上,东方已滚出来朝阳。茶店已开始营业了。
饮了一杯茶,吃了两个蛋,登了高峰,我长时间地把初秋的海观赏了一下。
到了纲代,在船码头流连了一阵。看见了下船的下了来,上船的上了去,汽笛呜呜地一声,船向着大海驶去,我又就了向热海的路。
走了不远的平坦的海滨的沙路,又是山路了。山路是更崎岖得多了。虽然有些疲乏,但仍是向热海走击。
到了热海,日已西斜。倒是有点失望。再往前走,像是无处可去了。再不想去瞻仰那“锦浦归航”等等的名胜了。
到了旅途的终点,旅人感到了像是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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