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留守知青

时间:2017-10-07 16:30:00 5A范文网 浏览: 经典美文 我要投稿

  张抗抗:留守知青

  一粒种子被风吹向远方,落在土里,若是饱满成熟,来年定是要生根发芽的。

  那些留守在北大荒多年的知青朋友们,你们过得可好?当知青们都纷纷离去时,你们坚持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或许是由于事业的需要,或许是有可爱的人留住了你们的心。无论因为什么,你们的坚守都可敬可佩。

  这次回农垦,有一个重要的心愿,是想看望当年的鹤岗知青周剑起。他原是二分场的知青连长,为人诚恳耿直,一步一个踏实的脚印,担任了鹤立河农场主管生产的副场长,为北大荒作过重要贡献。他的女朋友苏娜(后来成为他的妻子)在鹤岗工作,他却几乎是鹤岗知青中最后一个回城的。前几年在鹤岗矿务局多种经营总公司任纪检委书记,生活平静而安定,却因为浙江粮食集团同宝泉岭的一个合作项目,他毅然回到了宝泉岭,继续从事"农业"生产,创"食为先"的"北珍米"品牌。

  979年他和一些知青朋友发起"知青下乡30周年"纪念活动时,诚邀我回农场看看。当时我有事未能成行,答应他有机会定会回去。这几年中一直同他保持着联系,不久前得知他也"回"了宝泉岭,切切地越发心急。曾听说他的腰椎在当年劳动中严重受损,前几年病得不轻,后来返城的杭州知青将他接到杭州精心治疗,病情得到控制,可谓是南北老知青间的一段佳话,十分令人感动。

  但当我见到他饱经沧桑的面容和微微弯曲的腰部时,心里一阵酸楚。我知道那是当年连续不断的大会战,和许多年超强度的工作,掏空了他的青春和健康,而他却不需要任何安慰与同情。那天晚餐时他的话很少却喝了很多酒,我明白了世界上为什么要有酒,因为酒能替人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第二天就去参观他经营管理的米厂,门口有很大的牌子,写着"宝泉岭垦区浙粮精制米业有限公司",迎面是一排巨大的粮囤,一囤可储存30万吨稻谷,这些稻谷是去年秋天,剑起和他的同事们亲自到梧桐河农场、普阳农场一带,一吨一吨收上来的优质水稻,然后在自己的工厂精制加工成"食为先"优质米。梧桐河流域未经任何污染,在其河水灌区,水温水质、水中腐殖质和矿物质含量都极其适合优质水稻生长。此事说来话长,前几年宝泉岭分局在实现水稻产业化生产的过程中,招商引资开发新产品。得知浙江粮食集团董事长颜世棣曾是鹤立河知青,便派出"留守"宝泉岭多年、时任宝泉岭分局劳动局副局长的杭州知青吴鑫,去找颜总洽谈。颜总当即亲自带人前来宝泉岭考察,面对昔日战友和黑土地的优厚条件,颜总毅然拍板。后由宝泉岭分局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米厂,浙粮集团投资更新了加工设备,这家南北知青联手共营的米厂,就此悄然开张。总经理由浙粮集团派出,剑起和吴鑫担任驻守米厂的副总经理,又请回了当年机耕队的鹤岗知青佟贵斌共同管理米厂。干部职:[由原来的78人,缩减至8人,自米厂开工以来,从原粮到精米,24小时可加100吨。一般的米厂出米率是64%66%,而剑起管理的这家企业却达到了70.5%。返城的知青与留守的知青,就这样在新世纪开始了新的合作。就像飞走的鸟还会回来寻找它昔日的窝,并在窝里孵出新的雏乌。双方的交往除了经济效益,更多的是信任和友情。我知道,为了对得起颜总交到他们手中这2300多万元的资产,剑起一伙人天天早晨6点起床、夜半巡视,只担心万一有一粒被疏忽的火种惹祸,怎么向昔日的战友交待。我知道,吴鑫的家就在宝泉岭,可打去年秋天收水稻开始,他就没敢进过咫尺外的家门,只能让妻子来米厂"探视";为了保证收上来的稻谷含水合格品质优良,去年秋天那一个多月,他们天天晚上都得忙到十一二点才能吃上晚饭。遇上不合格的稻谷,卖主主动降价,他们却宁可放弃不要。33华里多的收购沿线,卡车开到地头上,没水没电,正遇上暖冬,下着冷雨土地不上冻,汽车整不好就陷在水田里出不来......那是怎样的一种责任驱使着剑起和他的伙伴们?尽管如此艰难的场景被他们叙述得平淡无奇,但我却想起了当年知爵艰苦奋斗吃苦耐劳的种种业绩。那是否已成为一部分知青的文化传统?还是早已渗透在血液里的精神品性?

  于是"留守"在这里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意义,南北老知青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异地联手实现着新的理想,谱写了今日垦区富于时代特性的"老兵新传"。"留守"仅仅只是一个借用的概念,那不是留守,而是创业、是创造;在创造自己人生价值的同时,也创造了历史。

  20世纪末迅速崛起的北大荒米业,将成为农垦发展史上新的辉煌一页。

  走进厂房车间,飞速运转的机器震得听不见说话声。经过脱粒分离去石除尘等多道工序,只见被打磨抛光、粒粒晶莹如珠的白米,瀑布一般倾泻如注,由传送带灌装入袋。仓库里堆满了"食为先"精致的袋装米,仓库一侧有火车铁轨经过,可直接发往全国各地。

  离开宝泉岭的那天早晨,贵斌提议在米厂的小食堂喝粥为我送行,我欣然赞同。粘稠的米粥香糯甘甜,一碗落胃,觉得自己脱胎换骨,幻化成绿色生态之人。尽管这"北珍米"眼下还未被更多人赏识,我却相信它优良的品质,终究可与"北珠米"比翼齐飞。

  在剑起的召集下,我在米厂会议室,见到了特地赶来相聚的宝泉岭"各路留守神仙":宝泉岭垦区交通局局长、鹤岗知青赵澄;宝泉岭垦区法院院长、杭州知青李旭东;宝泉岭电业局局长、温州知青杨国荣;还在名山镇见过宝泉岭工会主席、上海知青周军岳;在宝泉岭电视台见过一位上海女知青;普阳农场的宣传部长欧阳吉宝,也是上海知青,听说他多年来一手发展壮大了普阳农场的文娱体育事业,在普阳农场有口皆碑;还有鹤岗知青、农垦科学院长孙庚伟;鹤岗知青、新华农场的厂长助理贾玉坤;温州知青、农垦总局驻佳木斯办事处主任陈京培......我所见到的留守知青,绝大多数担任了垦区的领导工作,并有出色表现。他们说起自己的生活,神态怡然笑容可掬,有一份别人难以理解的骄傲与满足暗藏于心。一个人一辈子在哪儿活不是活呢?有人对我说。在哪儿都一样活,重要的不是"活"而是"干",有正事儿干,才活得坦然、活得踏实。剑起的一番话更令人难忘,他说也许有许多人比我富有比我有成就,但我这辈子按着自己的想法活,虽苦但我快乐,这就足够了。

  还能列出更长的名单,那些我没能见到没能遇上、没有立功提干,而多年来仅仅为了"爱人"而默默地守望着这片黑土地的知青朋友。我知道这片肥沃的、黝黑色的土壤中浸透了感人至深的爱情。在人间的真情挚爱面前,物质生活真的会黯然失色。他们不愿放弃自己所选择的幸福,就只有放弃城市了。因此,"留守"这个词,在老知青私人生活的范畴里,可解释为:情感的守望者。这甚至是比任何伟大的事业都可敬的啊。火种接力

  此行北大荒十余日,受益匪浅,确切说,每到一处都深受教育。其中,给我冲击力最强的,是我见到的农垦第二代人。那些活跃在各级领导岗位上、勤恳睿智、有文化有见地、充满活力的年轻一代。他们就像原野路边上一排排茁壮的小松树,挺拔而鲜活,青翠的枝条上早早挂下了成熟的(松)硕果。这真是让我大大地吃惊也由衷地欢喜啊。

  距1979年知青大规模返城至今,已经20多年过去了。当年知青老9币撤离后,农场学校一时无人上课、原先多半由知青挑大梁的场部机关科室、医院、宣传队等技术性较强的工作岗位,顿时后继无人。留在农场的朋友来信中,所描述的那种令人辛酸的衰微颓败情景,曾延续了好几年时间,一直让我牵念。

  然而,这个在我踏上黑土地前,特别关注的"疑难"问题,却不用任何解答,便随着我的脚步、随着我逐日所结识的新朋老友,一天天豁然开朗、迎刃而解了。还在哈尔滨时,应总局韩乃寅局长之邀,与《农垦日报》的朋友们见面座谈。得知农垦"新闻界"各位年轻的记者编辑,多半来自农垦,多是北大荒转业官兵的后代,已使我有"换了人间"之感。后来总局文体局的赵国春和《农垦日报》的编辑黄涓,陪我去宝泉岭,一路闲聊,才知国春擅写散文,已经出版了关于农垦人物的好几种书。1957年出生在九三管理局的国春,其父是1955年转业官兵;他说自己的文学兴趣和文化功底,应当得益于少年时代的知青老师。黄涓生于查哈阳农场,年龄略小些,却也已是经验丰富的资深报人了。国春严肃地告诉我说,农垦今日风光其实要归功于总局的方略,知青走后不久,农垦系统便迅速开始大力培养北大荒"自己"的人材,如今,从上到下的各级干部,全都是咱农垦的子弟。

  而宝泉岭那块宝地,地灵人杰,雨露丰沛,几年下来,被"风灾洪灾"毁坏的田地,很快就被一株株新生晚生后生的新苗,一茬一茬补上了缺口。绿浪翻滚的原野上,能听见青苗悄悄的拔节声,后劲十足。我亲眼所见那么多宝泉岭的"好宝宝",如今已是羽翼丰满。在宝泉岭的日子,负责陪同我的分局统战部部长、宣传部副部长王晓伟,给了我十分美好的印象。说起来,晓伟原来是新华人,这便多了几分亲切感。她在鹤立河农场上中学后读卫校,曾任绥滨农场医院的总护士长和工会主席。与从医多年、业绩卓着的丈夫王学生一起调到分局任职后,业余时间就读与中央党校经济管理系函授班。天资聪慧的晓伟有着强烈的上进心,从她不俗的谈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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