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饮最烈的酒，写最深情的词，因一首词喜提雅称“贺梅子”
编辑 | 柳色黄
插画师 | 北极婧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优秀的人，似乎都有点两极分化。
而优秀的诗人更容易会呈现出生命的对立姿态。
贺铸，北宋词人，字方回，号庆湖遗老。
他是宋词史上难得的“鬼才”，一首《鹧鸪天》，与苏轼的《江城子》并誉为“北宋悼亡词当中的双绝”。
而我们的印象中，却似乎没有这样一位词人，但是我们对他的词一定不会感到陌生。
究竟是怎样的一首词，能与苏轼的词相提并论?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词中鬼才的赞誉?
壹
慷慨豪气的“四明狂客”
贺铸出身极好，是宋太祖贺皇后族孙。
自称远祖本居山阴，是唐贺知章后裔。
他是极自豪自己的出身的，但他的一生，未尝没有受出身所累。
少年时，博闻强记，任侠喜武，喜谈当世事，骨子里透着一股侠客的豪爽气，又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流意气。
若是想着他是一个白衣持剑的少年侠客，却也是错的。
《宋史•贺铸传》记载：长七尺，面铁色，眉目耸拔。
而陆游《老学庵笔记》亦相差不离：长身耸目，面色铁青，人称贺鬼头。
这样想着，便浮出李逵的形象，大抵是李逵的造型，林黛玉的文思，两者结合，天然便带着一种生硬的割裂感。
“金印锦衣耀闾里”。
十七岁的少年，满怀着壮志雄心远赴汴京，曾在《子规行》中写道：渴望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但他的仕途却坎坷不已。
宋朝初年，是贺家的鼎盛时期，而到贺铸祖父起，历经五世，早已家道中落，祖父与父亲都沦为八品低级武官，而他远赴汴京后就任不过监军器库门，临城县酒税等微末小吏，辗转数职，只能养家糊口。
少年时的贺铸，初生牛犊不怕虎，喜欢议论朝中大事，且对不公之事，敢直言不讳，便是面对权贵，亦是敢怒敢言。
“方回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
好友程俱在《贺方回诗序》中曾这样记录少年的贺铸：
少年的慷慨豪气抵不过现实的惨淡落寞，娶得温柔贤惠的妻子，却多了生活的重担。微末小职，又怎能让家人安稳度日。
生活的磨难，也只是刚刚开始。
贰
悒悒不得志的老东徐
人生多变，少年子弟江湖老。
纵观贺铸的仕途，肉眼可见的惨淡。
据载，元丰元年(1078)由临城县酒税改官滏阳都作院。
五年赴徐州领宝丰监钱官。
元三年(1088)赴和州任管界巡检，不久由李清臣、苏轼举荐，改文职，任承事郎，为常侍。
一直到重和元年(1118)，才以太祖贺后族孙的恩庇，迁朝奉郎，赐五品服。
四年冷笑老东徐。
漫长的就职生涯里，不过冷职闲差，贺铸曾自嘲笑道：
虽则位卑言冷，心中却不改少年热血。
北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秋，西夏屡犯边境，当时贺铸在和州(今安徽和县一带)任管界巡检，主管负责抓捕盗贼之流，听闻此事，心中义愤填膺，虽挥笔写下这首报国无门的豪放之作——
《六州歌头·少年侠气》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宂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鶡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少年时，侠肝义胆，豪气冲天，结交游侠，像翱翔苍穹的雄鹰一样快活。而如今好似黄粱一梦，半生虚度，未有寸功，只能寄情于琴弦，远托于悲鸿。
此词塑造的豪侠壮士形象，于唐诗中虽屡见不鲜，但宋词中还是前所未有，亦可为贺铸首创。且是宋词中最早出现的真正称得上抨击投降派、歌颂杀敌将士的爱国诗篇，起到了上继苏词、下启南宋爱国词的过渡作用。
从明亮如鹰的少年，到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历经世情，写尽无奈与悲愤。全词风格苍凉悲壮，集叙事、议论和抒情于一体，笔力雄健劲拔，神采飞扬，而且格律谨严，句短韵密，慷慨激昂，激越的声情在跳荡的旋律中得到体现，两者臻于完美的统一。
叁
隐居校书的庆湖遗老
这一生，从南到北。
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到白发苍苍的颓然老者。
人到中年，旅居在外，在此期间，母亲与相伴三十年的妻子相继离世，对于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从北方回到苏州，忆及与妻子王氏在苏州甜美温馨的往事，贺铸悲从中来，写下一首与苏轼齐名的凄美悼亡之作：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此时，贺铸已年过半百，姑苏依旧是那个姑苏，却早已物是人非。梧桐半死，鸳鸯失伴，过往的温馨成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灯光下，温柔秀丽的妻子在灯火下挑灯补衣。夜雨潺潺，最令人心痛的回忆不是撕心裂肺的，而是过往平淡平凡的记忆。
天人永隔，孑然一身，贺铸成为在时光与岁月的浪子。
晚年退居苏州，杜门校书。不附权贵，喜论天下事。
《宋史贺铸传》记载：
从此，贺铸辞官归隐，定居和妻子生活过的苏州，不问世事，唯有万卷藏书陪伴，手自校雠。
肆
广受赞誉的贺梅子
落寞了一生，贺铸在苏州的日子平淡如水。
晚年有诗书相伴，日常小酌几杯，闲来无事也可整理藏书诗稿，日子不可谓不优哉游哉。
而他的秉性却是一如既往，爱喝酒，不畏权贵，爱论天下事，畅所欲言。
慷慨豪气的贺铸，于诗词上却是刚柔并济。
他有一首词，曾令宋金词人步其韵唱和仿效者多达25人28首，是唐宋词史上独一无二的现象。
到底是怎样一首词能吸引众多不同时期的词人来和作?
这便是他真正声名鹊起之作——
《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于春光中，隔门窥见一女子，望背影，凌波微步，仿若神女。
不过一水之隔，不知是哪位高门大户的千金，大抵只有东君才知晓她的归处。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惹上的愁思闲绪，如连绵不绝的春草，满城翻飞的柳絮和梅子黄时的绵绵细雨。
诗人爱借物喻人，也爱似是而非，也是托物言志。
香草美人，大多可指代理想与志向。
贺铸一生沉抑下僚，怀才不遇，这首词正是既可隐晦表达政治上的不如意，亦可以情词看待，这首词所包含的思想情感，具有解读的多样性和不确定性，才使得这首词具有蓬勃的生命力，为后人所效仿。
“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
黄庭坚对这首词推崇备至，盛赞：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只因一句：“”，在士大夫口碑相传中，贺鬼头迎来华丽的转变，变成风雅无限的“贺梅子”，“贺三愁”。
但对于贺铸来说，一切不过身后名。
公元1125年，贺铸的生命走至终点。
两年以后，北宋王朝也正式落下帷幕。
一个诗人的辞世，一个时代在告终……
伍
李清照在诗词点评上，向来辛辣，却对贺铸的词再三称赞，认为他悟得词中三味，他的词可算得上是真的宋词。
“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袂;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也对贺铸的才华称赞有加：
“词中一个生硬字用不得，须是深加煅炼，字字敲打得响，歌诵妥溜，方为本色语。如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中来。”
张炎亦道：
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赡，惜少真味。
而王国维却辛辣点评道：“”
“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当奔命不暇”
贺铸的词长于造语，也曾自言：，故而形成深婉密丽的语言风格。
在词史上，他具有独特的影响和地位。沿习苏轼的抒情自我化，写英豪慷慨之气，开启了辛弃疾豪气词的先声;另一方面，语言上又承晚唐温、李密丽的语言风格，而影响到南宋吴文英等人。
而我读他的词，却是很认可王国维先生的点评，从总体而言，言辞婉约秀丽，却缺乏真情实感，颇有仿造之嫌。
他最经典的三首诗词，隐藏着他平淡又肆意的一生。纵使不曾高官厚禄，但一生活得潇洒快意。
有一段相濡以沫的爱情，有一段平安幸福的人生，有一份流芳百世的盛名，对于贺铸来说，人生，好像没有白来，一切，都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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